从酒店离开后秦秘书就送闻繁回家了,他第二天还要去琴行上课,没空陪绍熠随继续胡闹。 在公寓楼下下了车,绍熠随靠在迈巴赫的后座,侧着脸看他。 闻繁俯身轻扣车窗,吩咐道:“回去记得让刘姨煮醒酒汤,喝了再睡。”
大概是见了风酒意开始上头,绍熠随面沉如水,耳根却有些红,他沉默着点头。 闻繁转身要走。 “繁繁。”
绍熠随突然伸出手拉住了他。 闻繁疑惑的看向他,绍熠随:“早点休息。”
然后又松开了。 青年的眼睛很圆润,但眼尾又是狭长上挑的,猫儿一样,琥珀般透亮的瞳孔映着路灯昏黄的光,很漂亮。 闻繁:“你也回去休息,不早了,秦秘书也该下班了。”
绍熠随忽然笑了声,抬手又想弹他,被闻繁躲了过去。 “天天替秦秘书操心,你倒是替我操操心。”
闻繁:“你还用我操心?行了,绍总,别贫了,我走了。”
这次绍熠随没再拦,闻繁也没再回头。 夏日的云城暑气有些重,蝉鸣嘶声。 回程路上绍熠随接到了老两口的电话,乌乌糟糟的,大意是训他没给苏家面子。 绍熠随把手机随意扔在车座上,阖着眼睛养神,半句都不听。 秦秘书开着车,绍老先生的话从手机里源源不断传来,秦秘书心想,绍总今天能来这场晚宴,已经是他给苏家最大的面子了。 不知道说了多久,电话那边的人才意识到自己那个混账儿子压根就没在听。 绍老先生年过半百依旧中气十足,提嗓道:“苏家那个女娃娃哪里配不上你了?就你能挑?老三孩子都两岁了你还……” 男人不耐的把车窗摇低,打断他的话: “老三不是给您生了孙子吗?绍家又没绝后。”
“混账东西!”
绍老先生骂道:“就你这个臭德行,你打一辈子光棍的命!”
眼看着父子俩要掐起来,绍老夫人连忙抢过了电话,先是低声训了绍老先生一顿:“你还说他,他那个坏脾气你以为是像了谁?”
绍老先生被妻子一训,讪讪闭了嘴。 老夫人是性子柔和的人,急也急得四平八稳:“熠随,我知道你有自己的主意,但是生活不是这么过的,你和你父亲年轻的时候一样,一工作起来就什么都不顾,昼夜颠倒不说,忙的时候家都不回,我心疼你。”
说话是一门艺术,很明显老先生不懂。 父子俩如出一辙,都是顺毛驴,吃软不吃硬,而绍老夫人治得住倔驴一样的老先生,自然也有办法哄儿子。 绍熠随没直接挂电话,但也没应声。 老夫人:“我和你父亲结婚以前,他已经固定成了一种模式,半个月回一次家,落了一身毛病,偏头痛,胃病,严重的时候三天两头就要挂水,我不想看你也这样,我们都不在你身边,怎么可能放得下心?”
“我也想要有个人把你收留回家,你现在嘴犟,结婚以后就明白了。”
这些话不是老夫人第一次说,绍熠随也不是第一次听。 但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喝了酒,对这些话莫名没那么抗拒了,脑子里幻灯片一样闪过了许多片段。 他低声道:“不是还有繁繁在吗?他会管着我。”
老夫人笑了声:“你昏头了吧,繁繁是朋友又不是伴侣,你还能一直把繁繁拴在身边?现在繁繁管你,那人家结了婚呢,还管你?说痴。”
老夫人和闻繁的妈妈是挚友,她最了解闻繁温柔的性子,也了解自家的儿子霸道不讲理,老是占着人家,提起来就忍不住点一句。 绍熠随确实是有了些醉意,刚才的话说的迷蒙,可老夫人这一提醒,他反而一个激灵清醒了。 零零碎碎的片段也清晰了起来,都是闻繁漂亮温柔的样子。 “总之你好好考虑一下,苏家那个孩子确实不错,感情都是培养出来的嘛,你想啊,阮阮性格好,又喜欢你,结婚以后和你住到一起朝夕相处,多开心呀,你每天一日三餐都有人陪着,有人关心你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哪还能不想回家呀?”
“到时候你们有了孩子就更不一样了……” 后面的话绍熠随没听进去,他又走了神。 心里在想,如果闻繁能和他住在一起就好了,每天陪着他,他一定愿意回家。 闻繁那么温柔的性格,绍熠随几乎能想到那些场景。 琴行七点下课,青年总是会先他一步回家,别墅因为多了一个人而变得暖意融融,闻繁喜欢看书,他从公司回来,会看到青年乖乖窝在沙发上,可能会看诗集,也可能会看散文,但一定是安静而乖巧的。 闻繁向来不喜欢吵闹。 可能那天闻繁在琴行见了别人吃,所以自己也想吃一份烤鱼饼,绍熠随很愿意丢下繁忙的工作给他做。 当然可能也做不好,但闻繁不会嫌弃,只会笑着从他手里接过厨具,推着他的肩膀让他出去等。 更或许,闻繁会愿意和他睡一张床,他们从小就这样,同吃同住,是最熟悉彼此的人。 绍熠随很喜欢闻繁身上的味道,那是一种很淡的果香味,像是柚子,饱满的熟透了的浆果气息,微涩甘甜,每次嗅到那个味道他心里就会很平和。 如果他能抱着闻繁睡觉,就不会失眠了吧。 “熠随,你在听吗?”
绍熠随只听到了这句话,他回神“嗯”了声。 “我会考虑。”
绍老夫人也不好再说什么。 挂掉电话以后,绍熠随眼神一顿,突然注意到闻繁给他发过消息。 置顶的消息框备注的是“繁繁”。 ——又喝酒了?喝了多少? ——我等下过去。 闻繁的头像是一只蹲在草丛里的橘黄色小猫,安安静静的晒着太阳,像他的人一样,温暖又可爱。 绍熠随很想给闻繁拨个电话听听他的声音。 这个冲动来的有些突然,他正要拨出去,又顿住了,他想,闻繁一定在准备睡下了,青年从来都很自律。 于是绍熠随把冲动咽了下去。 迈巴赫平稳的从公路上滑过,在黑夜中像是一头疾驰的猎豹。 绍熠随撑着头,脑子里隐隐是闻繁说过的话,青年给他讲的事情一向有道理,得听。 下车时绍熠随顺手从钱包里掏了张卡递给秦秘书,他说:“给孩子的红包,早点回去吧。”
秦秘书受宠若惊。 回到别墅后刘姨还没睡,闻到他一身酒气,没用他吩咐便去煮醒酒汤了。 绍熠随迈着步子上楼,边走边扯掉领带,本来想直接扔到地上,但又想起闻繁以前训他的话。 闻繁不让他乱扔衣服。 绍熠随站在原地默了片刻,然后把领带叠的整整齐齐,很细致认真的放到了衣柜里,放完还拍了拍,很满意似的。 他忘了闻繁也说过穿过的衣服不要再放回去。 绍熠随醉了,比在酒店的时候醉得多了。 刘姨很快就把醒酒汤送了上来,看到男人坐在沙发上撑着额头。 低声道:“绍先生,喝了再睡吧。”
绍熠随蹙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接过碗,盯着醒酒汤看了会,突然问道:“刘姨,你有没有觉得,家里太冷清了?”
冷清到不想踏进来半步,丁点人气都没有,不如他在公司加班。 刘姨愣了愣。 “好像……是有点,您的意思是……” 绍熠随却没了下文,让人摸不着头脑。 其实绍熠随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有个若隐若现的想法始终徘徊在思维之外,就差那么一丁点就能捅破那层砂纸,跳进他的脑子里。 但就差那么一点。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有很多东西,一会在想着结婚,一会又在想闻繁。 还有什么……绍熠随视线定住,对,还有醒酒汤。 闻繁说要喝了醒酒汤再睡。 他喝了,他得和闻繁说一声,不然闻繁又要担心。 于是绍熠随问了刘姨那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就给闻繁拨了电话。 兜来转去他还是没忍住。 电话响了一会才接通,闻繁似乎睡着了。 听筒里传来青年迷迷糊糊的声音:“绍熠随?怎么了?”
那道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比平时听起来还要好听。 绍熠随邀功一样的语气:“繁繁,我喝了醒酒汤。”
“哦……”闻繁翻了个身,传来柔软布料摩擦的声音,他很困,所以下一句话许久才接上:“我知道了,胃不疼吧?”
“不疼。”
“那你早点睡吧,明天还要去上班,睡不好又要不舒服。”
绍熠随:“嗯。”
电话挂了,房间又陷入了宁静之中,恍然比刚才还要冷清。 刘姨好容易反应过来,他试着问道:“绍先生,您的意思是,想让繁繁过来住一段时间吗?”
绍熠随拇指蹭着指关节,许久才道:“好像是。”
刘姨越发困惑,好像? 绍熠随脑子里那层砂纸终于破开了,他好像就是那个意思。 这个家里没有闻繁,所以才冷清。 - 那天晚上过后绍熠随又开始忙得日夜颠倒,闻繁几天没看到他的身影,一眨眼到了绍熠随生日这天。 六月初一,绍熠随二十八岁的生日。 他们认识二十年,每年生日都在一块过,哪怕是绍熠随在国外留学的那几年都没例外。 绍熠随比他大两岁,也大两级,当时闻繁刚上大二,却正好是绍熠随在国外最忙的时候,他连夜赶飞机回来也没赶上,到的时候已经是国内的凌晨三点了,绍熠随在他宿舍楼下打电话,吃了口蛋糕,问他要了生日礼物——闻繁早就准备好的一个木雕,然后又急匆匆的离开。 那大概是绍熠随这个大少爷那些年过的最草率的一个生日,想起来都发笑。 当时闻繁下楼下的匆忙,拖鞋都穿反了,头发翘着好几根,绍熠随笑他,把他摁在怀里一顿揉搓,于是头发更乱了。 临走时还被闻繁踢了两脚。 后来绍熠随回国接手了绍氏的产业,他也开了家琴行,工作都在云城,才逐渐稳定下来。 今天是绍熠随生日,闻繁打算下午五点就关门,他的琴行每天都会有学生来练钢琴,但没有定时,所以他的时间也还算自由。 学生们收拾好自己的东西陆续离开。 “闻老师再见!”
“老师再见。”
闻繁笑道:“嗯,明天见。”
琴行很快就没人了,闻繁看了下时间,五点刚过十分钟,他也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 绍熠随这人很挑剔,工作以后每年的生日蛋糕基本都是闻繁亲手给他做的,别人做的不要,刘姨也不行。 闻繁早就把做蛋糕要用的食材清单发给了刘姨,刚才手机上就有刘姨问他什么时候到绍熠随家的消息,说食材已经准备好了。 闻繁回了句马上。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开门声和脚步声,有人进来了。 闻繁转头看去。 是一位家长。 闻繁有点印象,是琴行里一个小女孩的叔叔,好像姓盛。 他说道:“是小葡萄的叔叔吧?半个小时前小葡萄就已经被司机接走了,现在大概已经到家了,您可以打电话问……” “不是的,闻老师,我是来找您的。”
门口的人年纪并不大,看着应该比闻繁还小一些,二十三四的样子,他穿着一身高奢名牌,门外还停着辆超跑。 闻繁:“找我?是要了解小葡萄学琴的状况吗?”
盛铎摇头:“当然不是,小葡萄不归我管,我单身。”
闻繁手停在了半空。 他们这样的人,对同类的气息很敏锐。 “闻老师,您应该也是单身吧?”
盛铎的目光直白而无礼,闻繁蹙了蹙眉,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只道:“我现在有急事要关门了,如果有想咨询的问题改天再来吧,很抱歉。”
“当然不要改天来,就今天。”
盛铎朝他笑了笑,反手关上了琴行的门,“我有礼物要送给您,不知道能不能和您交个朋友,闻老师,我特别喜欢您。”
闻繁下意识朝后退了一步。 “不用了,我没有收陌生人礼物的习惯。”
“也可以不是陌生人,我是小葡萄的叔叔,您是小葡萄的钢琴老师,很熟悉的关系不是吗?”
盛铎个子很高,几步就到了他面前,声音压得很低道:“第一次见您我就看出来了,您和我一样,是吧?”
闻繁不想理他,转身就要走。 “别走。”
盛铎好像看不懂闻繁拒绝的态度,低下声音,带了些撒娇的意思。 盛铎也确实是一副单纯的小狗摸样,只是手上的动作却越界得很,他揽住了闻繁的肩膀。 “闻老师,我好喜欢您,那天见过以后每天梦里都是您,怎么办呀?”
他眨了下眼:“您一直单身,没有交过男朋友,很多事情应该都不懂吧,我可以教您的。”
“这个圈子……真的很有趣……” 盛铎靠得越来越近,早已超过了安全社交距离,闻繁忍无可忍,伸手就要推开他,然而就在他动作的前一秒,眼前挥过一道疾厉的劲风。 “嘭”的一声,盛铎整张脸都被一把大手扣住,狠狠摔在了钢琴上。 叮咚的刺耳杂音响起,与此同时,还有一道熟悉的低沉嗓音。 带着暴怒难控的冷意。 “你敢动他一下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