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打仗,总会有士兵在各处阵地前的简易鼓楼上击鼓,以振士气。但今日,纳兰瑾轩分明让击鼓的士兵停了下来。几乎是同时,纳兰瑾轩和楚墨询声看去。只见,月落国的鼓楼上,一道白色的身影正在上头一下一下的击着鼓,身影纤细,长发披散,远远看去有些狼狈的模样,却瞬间让纳兰瑾轩与楚墨变了脸色。鼓楼离两军对峙的地方不远,但随着女子的动作,两人就是无法看清她脸上的容貌。楚墨眯了眸子,他身旁的将军却已搭起了弓箭,准备一箭将女子射下,就在这时——鼓楼上的女子停了手中的动作,朝着大军的方向转过身。那一刻,她脸上的容貌顿时清晰的落入各人眼前。楚墨的眉眼一阵不可置信,而纳兰瑾轩则是微微的疑惑。只因为,鼓楼上的那女子不是任何人,却是已故的清妃!是的,清妃。咻的一声,一支长箭从楚墨身边的将军手上射出,稳稳的朝着女子的方向而去。风声破空。楚墨的脸色已经大变,他甚至在战前,一脚将那将军给踢飞,怒道,“谁让你射箭的!”
那将军猝不及防,顿时被踢出老远,一口鲜血从嘴里吐出,却没一个将士敢上前去扶。楚墨的眼眸通红,他起身立在马上,一跃而起。在那支长箭离鼓楼越来越近的时候,女子忽然从鼓楼上纵身跃下,这一举动让楚墨与纳兰瑾轩纷纷一惊!楚墨的脸色更是有些难看起来,他运气,一个纵跃在女子的身形将要落地时,稳稳的将她抱入怀里,直到那一刻,他的心还在惶惶不安的颤抖着。白裙铺散,衬得女子的面容越发的苍白。“月儿,你没死是吗?”
当最后一个吗字落下,女子的手腕一扬,一支短小的匕首快速的手心里滑出,狠狠的刺入楚墨的腹下。噗嗤,刀剑刺入血肉的声音仿佛一瞬间在楚墨的耳朵里放大。“你恨我对吗?”
哪怕是被她伤了,楚墨却还是舍不得放开她。这一变故让两方人马神色大变,一喜一忧。几乎瞬间,南楚国的军队就要躁动起来,楚墨头也不回,只缓缓的抬手,作了个禁止的动作。远处的山上,秦淮生与尉迟月一身劲装打扮,两人的手上各拿了只镶了金玉的长筒,正凑近眯了眼去瞧。“清妃?她不是死了吗?”
尉迟迟蓦的攥紧手中的长筒,眼神冰冷,眼帘中是楚墨抱着‘清妃’的一幕,脑海里却快速的晃过许多画面。那次秋山围猎,莫非那支天羽有问题?尉迟月想着,脸色猛地一沉。目光回到战场,楚墨仍紧紧的环着女人。女人皱眉,匕首又刺入几分,她冷沉着眉眼,压低声音道,“放了他。”
这个他字,她虽然没有言明,但是楚墨却知道她指是的慕容子淳,也就是这一声,让楚墨瞬间清醒起来。正当纳兰瑾轩准备让军队将楚墨包围起来的时候,敌方的人马忽然缠斗上来,一时分身不瑕。楚墨面不改色的握上女人的手,用力一握,匕首顿时从他的腹下拔出,飞溅的血珠溅了两人一脸。“有意思。”
他轻嘲,在女人微变的脸色里,忽然凑近说了句,“真想救他,便拿你自己来换。”
语毕,他蓦地松手,身形朝自家阵营跃去,却在半空教纳兰瑾轩缠上。打斗之余,楚墨不着痕迹的往女子那边看了眼。只见她身形一旋,身子已翩然落地,她也不扭呢,抬手就将自己脸上的血迹拭去,眼神冷漠。落地的空隙,很快,敌方便朝着她的方向,射出数支箭羽,箭箭狠辣,直刺要害。女子,不,应该是权若雪身形就地一滚,那箭羽便锵锵的射入她刚才所在的空地之上,箭身颤晃。权若雪的脸色一凛,纵身跃入厮杀的人马中,执起自己的短刃便往敌人的身上刺去,面容冷漠,招招狠辣。由于,楚墨受了不轻的伤,在他被纳兰瑾轩缠上后,两人又过了几招,他吃了纳兰瑾轩一掌后便被敌方的人马救走了。敌方的人马也不恋战,救了楚墨便快速的进了城,城门瞬间紧闭,城墙上,慕容子淳的身影被敌人放下来,拖了进去,换了免战牌高高挂上。这一回,明显杀了敌方一个措手不及,士气们也一时大涨。将士们欢呼着回营,权若雪却站着没动,刚才那些箭羽虽然没射中她,但一番厮杀下来,她的身上还是或多或少的受了不少轻伤。除了她,纳兰瑾轩也没着随着将士们回营,而是缓缓的朝着权若雪的方向走了过去,看着她的目光深黑的可怕。就在刚才,暗卫传来消息,这一次跟他来边疆的并不是真正的连玉,而是权若雪。一时之间,他竟说不上来自己心中的滋味,复杂莫名。权若雪没有留意到纳兰瑾轩正朝自己走来,或者说是她不想去留意,只是,她刚转了身,纳兰瑾轩忽然大喊了声她的名字。“权若雪。”
是的,是权若雪而非连玉。在昨夜女卫上报的时候,她便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是以脸上倒并没有过多的表情,甚至也没有抬手撕去自己脸上的人皮面具,只是自顾自的往前走。从始至终,就拿纳兰瑾轩当一个隐形人。纳兰瑾轩却是怒了,几个大跨步走到权若雪的身边,一把拽住她的手臂。权若雪皱了眉,他攥住她手的力道不算轻,而且正好握在她的伤口上,疼痛加剧,她却只淡淡的说了声,“有事?”
她这样冷漠的态度让纳兰瑾轩满腔的怒火一下子没了发泄的地方,竟抬眼怔怔的看了她半晌。“既然没事,我就先回营了。”
权若雪似乎有些不耐烦的甩开纳兰瑾轩的手,便往军营的方向走去。“谁让你走了?”
纳兰瑾轩又是一个跨步上前,再度攥住了她的手臂,这一下可不比刚才那一下来得轻,权若雪当时的皱了眉眼,那一声痛呼最后还是被她咬牙吞回了肚腹里。“怎么?还有事?”
这个样子的权若雪竟让纳兰瑾轩一时有些难以接受,他不知道为什么一夕之间,她会对自己这样冷淡,太多想说的话一下子就这样堵在了喉头。“没事就放开我,你捏到我伤口了,很痛。”
权若雪自始至终语气淡淡,连说起自己伤口痛也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事情般。纳兰瑾轩却无法淡定了,心头空荡的厉害,似乎他要做什么才能挥发掉自己心头的空,“你一定要这样子吗?”
听到这话,权若雪忽然似笑非笑的朝着纳兰瑾轩看了过去,“你不是以为我来边疆是为了你吧?”
纳兰瑾轩本想接一句,那你是吗?可是权若雪却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就又接了口,“那你就错了。”
明明之前对她冷漠的人是自己,可为什么,换她冷漠,却是这样的难受?“我可以走了吗?”
权若雪的目光朝两人紧攥的手看了过去。纳兰瑾轩下意识的松手,然后权若雪便在纳兰瑾轩复杂的目光里头也不回的往前走。身后的那道目光让她如芒刺在背,权若雪心口纠痛的厉害,可是她却没有回一下头,眼角酸涩,隐隐有咸酸划过。其实,就这样不好吗?明明是他先放开了自己的手,难道要她上赶着去求他吗?她做不到,什么六年三年,她再也不信,就这样各奔天涯吧。闭了闭眼睛,权若雪深吸口气,掩去眼底的泪意,朝自己的营帐走了过去。……回到营帐的时候,绾绾没在,权若雪简单的清理了自己身上的伤口,什么也不顾,倒在床上就睡,其实她根本没有丝毫的睡意,可是如果不这样,她不知道该怎么去打发自己心口绵长交错的钝痛。她怕她会在这疼痛里不顾一切的跑到纳兰瑾轩那里去。先不说别的,单是一个绾绾便已经在两人的心里筑起了一道深深的城墙。而现在,也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眼眶酸疼的厉害,权若雪索性闭上眼睛,休息起来。不知道权若雪在床上躺了多久,只知道,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短促的号声,紧接着似乎有脚步声往这边而来。帘子掀开又落下的声音,在她有丝迷蒙的意识中清晰了又模糊。她本没在意,只是那脚步声在进来后,直接坐在了她的床榻上,身侧一重,淡淡熟悉的气息的传来,权若雪的身形僵了僵。“还在睡啊?”
纳兰瑾轩坐了片刻,也不见她转过身来,便索性先开口打破这沉寂。也就是这时,两人忽然发现,他们之间一下子生疏了许多。权若雪没动。“我想今晚就送你回宫!”
这一声过后,权若雪蓦地坐起,冷冷的盯着纳兰瑾轩,“送我回宫然后逼我去嫁给富海吗?”
纳兰瑾轩的脸色微微一变,沉默半天后,他忽然闭上了眸子,缓缓道,“你们之间不是已经……”后面的话语还没说完,啪的一声,纳兰瑾轩的脸上一痛,睁开眼睛时,是权若雪冷漠到极致的眼神。她一手指着外头,冷冷开口,“出去。”
纳兰瑾轩仿佛被她这样的目光刺疼,他怔怔的看着权若雪,连脸上火辣辣的疼痛也顾不得。“纳兰瑾轩,在你眼里,我权若雪便是这么不堪的人吗。”
权若雪捂着胸口,忽然轻轻笑开。纳兰瑾轩垂在身侧的手蓦的收紧,青筋渐起,他自嘲的笑,“跟着我又有什么好的?”
“是我不愿意吗?还是你的心里已经有了别人?”
权若雪缓缓的看向纳兰瑾轩。纳兰瑾轩垂下眸子,长长的眼睫掩去他眼底的复杂,却没有开口。权若雪又笑了起来,清腕的笑声,一声一声像是砸在了谁的心上,扣击一个又一个血肉模糊的伤口来。“纳兰瑾轩,我累了,就这样吧,你身边有了绾绾,不管你心里是怎么看我的,我们就这样吧,互相伤害不如彼此放过。”
眼泪一颗一颗的砸下,权若雪的唇瓣却始终抿着淡淡的弧度,“以后,你会与绾绾一辈子安好,而我也会……”权若雪说着,蓦的捂上胸口,痛,那么的猝不及防。“你会怎么样?”
纳兰瑾轩也轻轻笑开,只是那深黑的眸底却没有丝毫笑意。“我也会再去找一个对我好的男人度过一生啊。”
纳兰瑾轩沉默了片刻,忽然弯腰从一侧的几子上端起食盒,低声道,“先吃饭吧。”
权若雪愣了会,亦是沉默了,刚才两人一开口便争锋相对,是以并没留意到几子他带来的食盒。纳兰瑾轩弯着腰,面容淡淡,却只有他知道,他落到食盒上的手几乎便握不住食盒,从权若雪说出那句话后,他的心就一阵痉挛,颤抖从心尖上传递到四肢百骸。揭开食盒的一刹那,不知道是不是被里头饭菜的的热气所熏染,眼眶竟是一热,从来想过两人之间真的会走到今天这个局面。他身边的危险在与太后彻底撕破脸皮后,便骤然加剧了,太后想他死,同样也不会放过权若雪。所以他只能千方百计的让她从自己的身边离开,即便是这样,他也从没想过如她说的那般,彼此放过!哪怕,他其实根本就没相信这样的她会与富海发生过什么。本来,他已经有了周全的计划,可是千算万算他也没有算到,边疆这边真的会打起来,或者说是没有想到会开战得这样快。对了,他们之间,还有个绾绾!心思一下子百转千回,纳兰瑾轩在端起食盒里饭菜混合的碗时,手就紧紧的扣住了碗沿边,转身,眼神又是一如既往的深黑沉淡。“吃吧,军营条件简陋,有口热饭吃已经不错了。”
权若雪伸手接过饭碗,纳兰瑾轩又递过箸子到她的手边,她扒了口饭,见他还没有要离开的打算,吞下嘴里的饭后,她看向他。“听说,南楚的军需补给和粮草会在明天经过月牙狭谷?”
纳兰瑾轩皱了眉,“你怎么知道?”
这月牙狭谷听着清雅,可实际上就是因为那狭谷只有月牙宽,两侧都是高山,底下还有条悬崖,十分险要,后来便以月牙狭谷出名。“女卫和暗卫消息相通。”
权若雪淡笑。纳兰瑾轩撇她一眼,说了句,“吃饭吧。”
便往外走。“你明天是不是打算突袭,我也要去。”
权若雪放下手中的饭碗,在他的身后站了起来。她这话说的十分笃定。纳兰瑾轩返身,目光沉霭,“谁说要去了?”
“我总有办法知道,也总有办法能去。”
权若雪轻笑。“你!”
纳兰瑾轩的眼眸微厉。权若雪复又坐下,端起饭碗,有一口没一口的吃了起来,纳兰瑾轩简直拿她这样无赖的模样无可奈何,他深吸口气,“今夜子时,营地集合。”
权若雪盈了抹淡笑,没有再与他有任何交谈。纳兰瑾轩定定的看了她片刻,良久才转身出营,结果一出营就撞上了匆匆赶来的绾绾。绾绾一看到他顿时眉开眼笑,“你在这里呀,我找了你好久了。”
“怎么了?”
纳兰瑾轩见她身形不稳,便伸手扶了她一把。……亥时一刻,权若雪就穿戴好出现在了营地,正好看见纳兰瑾轩领着三万人马,整装待发的模样。权若雪连忙小跑了过去,一把拦在了纳兰瑾轩的马前,仰着头,声音微冷,“不是说子时集合的吗?现在才亥时一刻。”
纳兰瑾轩没有想到权若雪会想到提前出发,微微一愣,“战场杀敌,你一个女人去做什么?”
权若雪轻哼一声,也不多言,直接拽住纳兰瑾轩手中的疆绳,动作俐落的翻身坐在了他的身后,淡淡的馨香传到纳兰瑾轩的鼻端,他又是一愣,嘴上却斥道,“谁让你上来的?”
回答他的却是一记凌厉的马鞭,马儿嘶鸣一声,顿时往前冲去。因为不能让敌军发现,所以所有马儿的脚上都裹了布巾,行走时便没有发出声音来,三万人马阵仗不小,便又分成了好几个小队,每一队都是轻装前行。到达月牙狭谷,势必要从南楚的城前经过,不过还有一条小道,可以绕行,距离拉近许多,只是骑马会多有不便,也幸好此时是春末,蛇虫鼠蚁还未出来,夜间上山,倒也算安全。从军营出来,躲开敌方的灯火,纳兰瑾轩与权若雪并几名将士便快速的钻进了一座大山,上山的路并不好走,只能下来牵着马走。当纳兰瑾轩将手里的疆绳朝权若雪递去时,意思不言而喻。结果,权若雪看都没看他,直接越过他,快步跟上前面的将士,纳兰瑾轩轻轻一笑,眼底闪过一丝宠溺,连忙牵着马跟了上去。山上杂草丛丛,好在走在前面的将士已经用手里的刀剑开僻出了一条小道,是以走在中间的纳兰瑾轩和权若雪一行倒并不觉得山路难走。……等翻过这座山时,东方的天幕上已经露出了一丝鱼肚白。几个时辰的翻山越岭,将士们在月牙狭谷前会合后,也顾不得其他,席地而坐的休息起来。纳兰瑾轩从马上解下一个水袋,朝权若雪递了过去。权若雪打开盖子,正准备喝时,忽然问了一句,“这水你喝过没有?”
纳兰瑾轩的脸色一黑,“怎么,你还嫌我脏不成?”
成亲那会再亲密的事都做过了。不过这句话,纳兰瑾轩没有说出来。本来,纳兰瑾轩不过一句气话,谁知,权若雪竟煞有介事点了点头,说道,“我怕我以后的夫君会介意,所以现在还是避讳点好。”
她说得格外认真,好像就已经找到了那个以后的夫君一样。纳兰瑾轩的脸色又黑了几分,那句以后的夫君顿时让他如哽在喉,想发怒,可现在不是时候,最后,只得一把扯过权若雪手中的手袋,哼哼道,“这水我已经喝过了,你就别喝了。”
说完,像是堵气般,仰头咕咚咕咚的喝了几大口。权若雪抿了抿唇,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水袋,这是她来到边疆后,自己做的,虽然一次装的水不多,但胜在小巧。打开盖子,她抿了几口,又重新放回了怀里。一旁的纳兰瑾轩却看得有丝气闷,心里头顿时有丝说不上来的滋味,这是不是表示,她是铁了心要与自己划清界线了。休息了片刻钟的功夫,在将士们简单的用了干粮后,纳兰瑾轩便吩咐他们布置起来。三万将士里十几个将军与纳兰瑾轩围在一起。纳兰瑾轩拿着一粒石子,简单的画出了月牙狭谷的地图,这还是暗卫连夜察看绘图出来给他的。银骑卫的人已经在暗中赶来。说起来,他也与沐之枫有好长的时候没有见过面了。纳兰瑾轩指着狭谷两侧的高山,边划边道,“经过连夜勘察,我们发现,这些山上有一处地方堆积着好多碎石,到时候,我们可以去把那些碎石尽数弄来。”
将军们纷纷点头,其中一个刘姓将军指出了自己的意见,“敌军这次除了押运粮草以外,还有好些军需,如果可以弄来最好,不能的话,便只能尽数毁掉。”
“但他们押运这些东西不可能没有防备。”
高将军接口道。纳兰瑾轩点头,“你们说的不错,依我看,他们可能会虚虚实实的走,我们现在该考虑的是,如果他们先派一队人马打头阵怎么办?”
话音一落,顿时所有的人都皱起了眉头。权若雪也不知什么时候围了上来,就站在纳兰瑾轩的身后,她若有所思的盯着纳兰瑾轩在底下随手划的地图。“这里底是有一条悬崖?”
她忽然的出声,让纳兰瑾轩瞬间就回头朝她看了过去,见她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停留在自己所画的图上,纳兰瑾轩便点了头。“也就是说,我们只能呆在一边的山上准备突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