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诉诉眉头紧锁。 她听力好,受不了吵闹,外边游街的囚车靠近,街道旁的百姓议论纷纷。 他们的言语中大多含着讥讽谴责之意,偶尔还混杂了一些污言秽语。 她不愿听这些声音,只觉得吵得耳朵疼。 沈诉诉一向不愿意委屈自己,她皱起眉,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小满,吵死了。”
沈诉诉气鼓鼓说道。 她朝门外扬起下巴:“去,帮我去外边叫叫人,让他们不要将囚车开过来了。”
“小姐,外面游街的可是朝廷重犯。”
小满有些不敢去,“我……我怕。”
“你怕就我自己去。”
沈诉诉皱眉,“我早就和爹说不要搞这种没用的事情,他怎么还……” “对不起,小姐,我我我这就去!”
小满不敢忤逆沈诉诉的意思,连忙小跑出成衣铺。 沈诉诉站定在原地,看了顾长倾一眼。 “你来陪我挑衣服。”
沈诉诉往成衣铺子里走去。 “大小姐,不喜欢这样的游街?”
顾长倾的声音在沈诉诉身后响起。 他的嗓音低沉,钻进沈诉诉的耳朵里,让她感觉自己耳廓有些痒。 “一群人围着,就为了看犯人死了,十分滑稽可笑。”
沈诉诉轻嗤一声道。 那边成衣铺的小姑娘将新衣裳呈给沈诉诉,恭敬道:“沈小姐,您常来,这些衣服都是按您的尺寸做的,您先试试。”
“我最近好像吃胖了些。”
沈诉诉小声嘟哝。 “倒也不重。”
顾长倾道。 沈诉诉一听,秀眉微蹙,脸又红了:“你……你这说的什么话。”
她将小姑娘手里的新衣裳扯过,钻进更衣间里,支支吾吾道:“你自己去挑些衣服,和我一道出来,还是要穿得好看些。”
沈诉诉喜欢把自己身边的一切都打扮得漂漂亮亮,一直跟着她的小满穿得比别家小姐还更精致。 这个时候,小满已经领着重九来到这条街外。 在囚车之前,重兵把守,小满跟着沈诉诉久了,狐假虎威习惯了,没感觉到此事有多么重要。 她亮出沈府令牌,直接出手拦住了押送重犯的囚车队伍。 被关在囚车里的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者,长洲县的百姓在沈严的治理下,还算是有素质,没往这位“造反奸人”身上丢些什么烂菜叶。 街道旁的骂声依旧不断,小满皱起了眉,鼓起勇气传达沈诉诉的命令。 “我家小姐让你们囚车往别的方向去,莫要搅扰她的清净。”
小满道。 押送囚车的军官笑了:“这是谁家的婢女,你知道这囚车里关押的是谁,又因何要游街示众吗?”
小满道:“不知,但请你们让开。”
“沈府的婢女,你家老爷没教你做事吗?还是这长洲县令已经自大到这个地步,敢违背朝廷命令了?”
小满一听,察觉到事情不对,皱眉问道:“你们是什么意思?”
“此事,就算是你们府中的沈大人过来都做不了主,小小婢女,见识短浅,快快让开。”
为首的军官刚说完,身后的随从便朝他耳语几句。 “前几日,我在沈府看到薛大人了,大人,这沈严官职低,但他生了个好女儿,圣上对她刮目相看,数次派礼官前来召选,这次连薛大人都派出来了。”
“圣上对她倒是好耐心,竟未逼迫她,也不知这沈家小姐有何特别之处。”
“薛大人说沈家小姐确实身有怪病,受不得惊吓,大人,要不还是按这婢女的意思,先避开算了。”
“若是沈家小姐出了三长两短,圣上怪罪下来怎么办。”
军官思忖片刻,勒了马,居高临下瞥了小满与重九一眼。 “转回去。”
他命令道。 囚车队伍调转方向,避开了沈诉诉所在的这条街。 整个江南,差不多都将她当成即将入宫的人选了,如非必要,确实无人再敢得罪她。 —— 更衣间里燃着清雅的檀香,沈诉诉低眸,将胸前的系带缠上。 小满不在,她自己穿衣服都笨手笨脚。 一想到入宫之事,她就有些发愁。 新帝刚即位不久,正是争取民心之时,所以明面上他做不出将民间女子强行召选入宫之事,以免落下荒淫无道、贪图享乐之名。 只是这次薛宸前来,她必须要做出个选择。 不入宫,她就只能出家或是嫁人。 出家是不可能出家的,寺里的斋饭寡淡无味,她吃不了几日。 嫁人么…… 沈诉诉一提起这个就来气,她因为这件事出了个大丑。 她气鼓鼓地将自己的外袍披上,将鬓边的流苏扶正。 沈诉诉推开门,便看到顾长倾已将衣服换好了。 他穿的是熟悉的窄袖短装,看起来就很能打。 沈诉诉满意了,她瞥了一眼顾长倾,朝他点点头。 外面的嘈杂声差不多消失了,这整条街都安静,镇上的百姓都追着囚车看热闹去了。 沈诉诉正待寻到小满,却见那铺子外走进一个熟悉的人影。 “受不了,外面街上怎么哪里都能看到囚车,晦气死了,沈大人到底在干嘛?”
走进铺子里的人翻了个白眼,将臂间挽着的披帛一甩。 她回头对自己侍女说道:“还是这里安静,没囚车过来,我先进去挑两件衣服躲躲。”
那年轻女子一走进来,就与沈诉诉打了个照面。 沈诉诉盯着她,也扭过头翻了个白眼。 这年轻姑娘名唤宋择璟,跟她有仇。 起源大概就是这布庄新到了一匹新的布,她喜欢,先订了。 结果这宋家姑娘凑不要脸,自己也想要,花了十倍价格把这匹布截了下来。 她家里是江南一带有名的富商,有钱得很,花起钱来眼睛都不带眨的。 当然,那件事把沈诉诉气得又去寻了一批上贡的珍稀料子,穿了新衣裳,在宋择璟面前晃了很久。 宋择璟牙尖嘴利,一说话就能说到沈诉诉的痛处。 “哟,这不是未来的皇后娘娘吗?”
宋择璟走了过来,将沈诉诉胸前系歪的襦裙结子扶正,低头娇声笑道,“怎么现在连侍女都不在了。”
“废话,不然你以为这条街为啥那么清净?”
沈诉诉身子一晃,躲开她。 她跳到顾长倾身后,警惕看着宋择璟,撇了撇嘴说道:“别说什么皇后娘娘,这位置我可当不起。”
“哎呀哎呀,你不会真的要拒绝圣上派来的礼官吧?”
宋择璟掩唇,故作惊讶道。 “我入不入宫,与你何干?”
沈诉诉挑眉道。 “你入了宫,江南就少了一个和我作对的人呀。”
宋择璟直言说道。 自沈诉诉上次买东西被她截胡之后,再之后新到布庄的料子都要先送到沈诉诉面前先给她挑一遍,她气不过。 “你等着,我要真的入宫了,我第一个就找皇帝推荐你也一起来。”
沈诉诉心道要死大家一起死。 “我家里从商,卑贱得很,圣上可瞧不上我。”
宋择璟倒是有清晰的自我认知。 沈诉诉气得要死,一口气又喘不上来了。 顾长倾下意识朝她方向靠了一点,沈诉诉将放在案头的暖炉抱上,这才好受了一点。 她都得了这病了,却还是容易生气。 “哦?这是?”
宋择璟看了眼顾长倾,眸中闪过一丝欣赏之色。 江南少有这等气质不俗的男子。 “我新招的侍卫,怎么了?”
沈诉诉挑眉说道。 宋择璟接过店内侍女呈上来的茶,微笑着说道:“沈姑娘,这入了宫,可就不能带男人了。”
“我不入宫!”
这确实是沈诉诉最不想面对的事实。 “入不入宫,由不得你呀,你看这江南,有谁敢娶你?”
宋择璟笑道,“你不如听我之前给你的建议,入了我青霞门,青霞门的姑娘们,不用婚嫁,哦对,也不用吃素。”
青霞门是江南一带盛行的教派,也不知从何处起源,但朝廷有几位重臣也与青霞门有所关联,因此青霞门这个教派在民间也颇为流行,与西域传来的佛教一道,皆被人信仰。 “你现在进来,就是初级弟子,在我手底下做事,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宋择璟整理了一下腕间的金镯道。 “谁说我嫁不了人!”
沈诉诉气呼呼道。 “去年京城礼官第一次来的时候,你不是给江南第一才子——苏州刺史家的大公子勇敢写了信,让他娶你吗?”
“人家吓得赶紧把信退回来了,谁敢和皇帝抢女人啊。”
宋择璟笑了。 沈诉诉低头,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此事堪称她人生里的第一次耻辱性大败。 刺史家的大公子梁昭与她之前在同一家书院里念书。 她也说不上多喜欢梁昭那个臭小子,只是那人找她表白过,当时说得那叫一个天花乱坠。 什么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之类的…… 沈诉诉听完就被吓跑了,她觉得什么“与君绝”这样的话很晦气,她没听太懂。 之后她没理睬梁昭,但梁昭经常到她面前献殷勤,等到从书院毕业之后,才算消停。 再之后就是京城礼官前来召选良家女子入宫,沈诉诉做了那个可怕的梦。 她先想到了梁昭,因此给他写了信,让他来娶她,逃避入宫。 结果这个臭小子,直接把信退了回来,义正辞严拒绝了她的邀请。 所以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沈诉诉是一个字都不信了。 这件事传出去,她也被人嘲笑了好久。 沈诉诉抬头,看到外边小满进来了,她直接走了过去,干脆不理睬宋择璟。 “谁说我找不到人嫁,你等着,三天后我就把婚约亮出来。”
沈诉诉夸下海口。 “梁公子算得江南模样最好的世家公子了,你若是找个臭鱼烂虾,我可看不起你。”
宋择璟道。 沈诉诉气得在马车前跺了跺脚。 顾长倾一言不发,跟在她身后。 登上马车之前,他终于开了口。 “大小姐,当真不愿入宫?”
他问道。 “是啊,入宫有什么好?”
沈诉诉娇声道。 她有些发愁:“你问什么问,难不成你娶我呀?”
顾长倾顿了片刻,看着她因为发愁垂下的杏眸,沉沉的黑眸与他对视,只沉声道:“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