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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推陈出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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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沈年匆匆忙忙赶往三亚,黄思梅也马不停蹄张罗俄贤岭传奇故事的改编。她文化水平一般,念到初三就以唱戏为名,放弃了升学,但她的强项在于会讲故事和渲染,并且善用“通天韵”,对琼剧唱腔信手拈来。所以,平平无奇的俄贤岭传说,经她口述、加入对白和场次,立即变得趣味横生,剧团文书听完后拍案叫绝,连称她是标准大学生。  “郭庆生先生曾编演过上百出的白肚斋,被成为‘戏典’,照我看,我们小梅日后,指定能超越郭庆生,成为我们海南新一代的‘戏典女先生’!”

“清末起,咱们琼剧可是出了不少演员编剧,《狗衔金钗》是吴福章根据民间传说创作、名旦天上月整理演出的;《红叶题诗》是知名男旦陈成桂编写的,可见,咱们小梅也是编剧演员!前途无量!”

黄思梅被文书一顿狂夸羞红了脸:“戏典女先生和编剧演员可不敢当!我呀,不过寻思着怎么让琼剧飞入寻常百姓家,让琼剧发扬光大罢了,这,可不就是阿妈和阿奶毕生的心愿吗?”

黄思梅当年读书倒是个好料子,但是家中女儿众多,姐姐对她说若想念高中,就得每日鸡叫时分起来去浇菜才行,娇滴滴的“七公主”,素来过的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一听要做苦力,立即放弃了念高中。婚后,她才知道,是她的姐姐因不满父母偏爱小妹故意骗了她,但这时已难回头重新念书考大学,所以她只拿了个初中文凭。  倒是张沈年,和黄思梅是同校师兄妹,一直都是TOP的学霸,更是准大学生。当年张沈年考取大学后,父亲猝然离世,母亲蒙华香萎靡不振。为了接管东方琼剧团,他不得不放弃读大学的梦想,回家接管剧团。当时剧团没有文书,全靠他一个人,又当团长、又当生脚、又当文书,一身三角。因为大学梦断,张沈年至今仍怨念颇深,嘴里常念着的,就是赚钱了就让孩子出国留学。  *  蒙华香看完《三月三》的新剧本,不置一词,只有一声长叹。黄思梅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不得不拿出剧本来给她分析:“咱们这剧,可称之为‘大女主剧’,主打俄贤岭女性的勤劳勇敢,勇立潮头、争先创新,更能鼓舞人心……”  因为张沈年缺席,所以新编剧淡化了生角阿贵的戏份,东方琼剧团的年轻后生也能担纲,同时,黄思梅还在剧中嵌入了几场折子戏:“日后咱们十里八乡巡演,折子戏也可以做为主打戏目,这样节奏更紧凑、内容更丰满,也能吸引更多年轻观众来……”  没等黄思梅讲完,蒙华香眼睛怒瞪几欲喷火,声音陡然抬高:“简直就是胡闹!哪有剧团下乡只唱折子戏的?这可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不是让你们这么糟蹋的!”

黄思梅只能柔声细气地给婆婆再解释:《三月三》这出戏,包括每一出的折子戏,都会先在俄贤村试演,演出成功后,再考虑到十里八乡巡演。同时,为了保证剧团能发工资,她也会带领剧团开荒种地,和张沈年一起,守护好东方琼剧团。  夫妻两人其利断金:她种地、张沈年摆摊,总能保证好东方琼剧团的衣食住行。俄贤村的东方琼剧团,当初买下了两百多亩的地,主要是因为担心早起练功扰民。而现在迫不得已开荒,黄思梅想要做的,不仅是琼剧的创新,而是让剧团的人先吃饱穿暖,而不是现在这样几天都吃不上一点肉沫油渣。  眼下市场经济在海岛初见端倪,处处都是商机。别的不说,这土特产在城里大受欢迎,张沈年的摆摊就是一门好生意。从前大家习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劳作,剧团更是只能靠下乡巡演的微薄收入维持生计。  不破不立!  蒙华香听完她的设想,横眉倒竖:“我们唱戏的过去被称为下九流,但下九流也有风骨、也有浩然正气!万万不能被铜臭味淹没了去!”

说完拍桌而去,只给黄思梅留了个落寞的背影。黄思梅见状,连忙喊了女儿女儿去逗奶奶开心,张文倩咯吱窝里夹着个洋娃娃,一步一颠地跑进了奶奶的屋里。  一肚子气的蒙华香,见了奶团子一般的孙女,怒火就消了一半,只是气不过,自言自语说着母亲张璐金的故事:“你的太奶奶,她文能上台唱琼韵,武能扛枪打鬼子!她的遗愿,就是要让东方戏团,一直唱下去!可如今,东方琼剧团师徒带教的学徒已然招不到,就连挑大梁的儿子也改行下海,也不知道你以后长大了,还会不会继续唱琼剧。”

看着一脸茫然的奶团子,蒙华香怅然长叹。儿子儿媳已经如此叛逆,孙子孙女是否还能将母亲的衣钵传下去?难矣!  当年鬼子入侵,蒙华香的母亲张璐金,带着七零八落的东方琼剧团,奔走巡演《穆桂英挂帅》、《正气歌》等剧目,号召人民群众英勇抗战。行至定安,演出《青梅记》后,张璐金热血沸腾,笑称“古有青梅进京当王妃,今有璐金出山打鬼子”。言罢,她脱下戏袍穿上军装,成为了一名红色娘子军。  因其敢打敢冲,又擅长伪装,带领娘子军冲锋小分队屡立战功,被称为“东方铁娘子”。  海岛解放后,张璐金重回东方琼剧团,名旦天籁再度在十里八乡唱响。只是鲜有人知晓,冲锋陷阵第一名的铁娘子,竟是东方琼剧团挑大梁的柔弱旦脚。  奶团子张文倩不懂大人的愁怀悲情,见奶奶泪光闪烁,伸出短短的小手帮她擦泪:“阿奶不哭,阿侬呼呼!”

*  黄思梅正愁怎么劝服家婆蒙华香,剧团就来了位不速之客——蒙华香的亲外甥蒙多冬。崭新的西裤衬衣、铮亮的黑皮鞋、油光可鉴的大背头,拿起咯吱窝下夹着公文包。  蒙多冬抬着下巴,开口就傲慢地说,买东方琼剧团两百多亩的荒地。蒙华香婉言拒绝之后,蒙多东大肆嘲讽了姑姑一番,狂称唱戏是九流的活计、早没了奔头,还居高临下地说琼剧已经没人看戏,让蒙华香不要不识好歹:“我阿爸说了,要不是看姑姑你们一家已经快饿死,我们才不稀罕买你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地……”  蒙华香被气得胸口直起伏,抡起扫帚朝他挥舞过去:“死猴孙仔!你爹赚了两个臭钱就了不起?我们戏团马上就开荒自己种地、自食其力、丰衣足食,谁要你施舍一口饭吃?你给老娘滚滚滚!”

之前训媳妇时,蒙华香心中还存着一点念想,觉得琼剧不至于如此没落。但此刻,大外甥的话,让她彻底寒心:光靠琼剧演出,的确已经无法养活东方琼剧团!  想当年,蒙华香和哥哥蒙华山,都是母亲张璐金亲自启蒙带教,兄妹两人从小跟着母亲,第一次演出扮演了《秦香莲》里的一双儿女。成年后,兄妹两人一起掌管东方琼剧团,生角、旦角配合得天衣无缝。  只不过,兄妹两人性格迥异,在琼剧选择上,也各有不同:蒙华山性格温和,选的是文生;蒙华香女承母志,选的是武旦。唯一相同的是,两人日日早起练功压腿,从不言苦。后因演出《百花公主》,东方琼剧团名声大噪,兄妹两人也曾数次随母亲带团,到东南亚四处演出,最辉煌的时候,海外巡演足足两月方才归来,还接受了各色政要接待。  也正因出国演出,让蒙华山看到了花花世界的美好,回国两个月后,选择半道改行、下海从商。如今,改革春风刚未吹到海岛,他早已赚得钵满盆满。  用蒙多冬的话讲,父亲不满足于自己发财,一直想着带姑姑一起下海,无奈姑姑冥顽不化,口口声声要把琼剧发扬光大,才落得被时代淘汰、饭都吃不饱,甚至还鼓吹琼剧灭亡论,反复奉劝蒙华香早日“弃暗从明”一起发财。  蒙华香不为所动后,蒙华山和她渐行渐远,后来更是扬言和东方琼剧团断绝关系,不想被东方琼剧团拖累。  哥哥临阵倒戈,还口出恶言,成了蒙华香心中一道无法痊愈的伤。如今外甥上门,口出狂言、恶语相向,无疑是在她伤痕累累的心口上,恶狠狠地撒了一把盐。  站在木阁楼上,蒙华香放眼望去,一片绿茫茫,这两百多亩地,是东方琼剧团的立身之地,是琼剧团的根所在!连立身之地都没有,琼剧团未来又能何去何从?蒙华香不由得潸然泪下:也是时候,该好好考虑媳妇的话了:“先谋生后谋爱”,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背靠这两百多亩地,琼剧团至少饿不死。  *  蒙多冬被扫地出门之后,看着身后的木阁楼,眼中满是愤懑和贪婪,恶狠狠地吐了一口浓痰,胖脸上肥肉一颤一颤:“呸!冥顽不化的老虔婆!若非我阿爸说了,造木阁楼用料全是花梨木,我才懒得三翻四次来这鸟不拉屎的穷乡僻壤!哼,这一屋子的花梨木,没个十万也有八万!不能白白便宜了这老虔婆……得再想想办法,把这儿收了!”

关于木阁楼全部家具是梨花木的消息,是蒙华山一次酒后失言吐露的。只因本地有逢大事“做道公”的传统:简言之就是村里有人家遇到好事或是得偿所愿,为答谢上苍和佛祖,就免费请全村人集体大吃一顿。  东方琼剧团辉煌时期,日进斗金,张璐金便隔三差五回馈乡民。一开始就是海外演出回来,就找一颗大榕树,一字摆开十几口大锅,各种鸡鸭鹅炖上,杀猪宰牛,村民自带碗筷过来,找个地儿蹲下就吭哧吭哧饱餐一顿。再后来,张璐金让剧团置办了碗筷,每次村民们到了就开吃,吃完把碗筷洗净收好;到最后,张璐金看着有些老人小孩蹲着吃饭于心不忍,于是大手一挥找木匠做了足足五十套桌椅,一桌十椅,考虑到防蛀、耐放,她选的全是上好的花梨木。所以剧团仓库里,放着全是俄贤岭的花梨木桌椅,剧团木阁楼的所有木料、包括全部家具,也都是同款高规格的花梨木。  蒙华山有心带妹妹下海经商,却从未想过,要和妹抢这点财产,只是他的好大儿蒙多东人心不足蛇吞象,背着父亲悄悄就想捞一笔。这是题外话,暂且不提。  *  虽然下定了决心,但是当蒙华香站在院子里,再次打量着这座陪伴母亲走过半生的木阁楼时,依旧愁肠百结:当年走遍新加坡、马来西亚和泰国,政要见过、名流见过,万人空巷的风光也见过;今时今日,为何如斯落魄?  也许,张沈年说得是对的,改革开放的春风吹来,琼剧也得学会与风起舞,才能传承下去。而眼下首当其要的,就是琼剧团的活路。开荒种地也许和琼剧团初衷相去甚远,却能让琼剧团有所依托,不至于山穷水尽、走投无路。  当晚,蒙华香郑重地通知琼剧团全员集合,并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大菜:四更烤乳猪、清汤东山羊、白切小脚鸡、鲨鱼炖瓜皮、油炸黄牛丁……  剧团所有人都不敢问,更不敢劝。剧团演员多数坚守“君子远庖厨”,主要是担心油烟坏了嗓子。亲自下厨,大概是蒙华香最大的变革决心。  餐桌上,蒙华香低垂着眼帘,淡淡地告知剧团全体成员,东方琼剧团的两百多亩地,将会被开垦成农作物田地,首批种植的,就挑最容易存活、存放的红薯做为试点,先种50亩。如果收成好,再加种其他品类:“今天,就当咱们剧团做了一次道公,接下来,我们一日三餐,都要靠大家辛勤劳作才能得来!”

剧团所有人都沉默着点了点头。  如今大势已去,先活下去要紧。  就在蒙多冬被扫地出门之后,东方琼剧团陆续又来了好几拨不速之客。无一例外地,都想要打包买下东方琼剧团,包括木阁楼、仓库和说有的荒地。  原本以为是亲戚间私人恩怨的蒙华香,也咂摸出不对来:莫非,咱们这荒地,藏着什么宝藏?  婆媳两人秉烛夜谈,聊了半晌,也没商量出个结果来,但有一点,蒙华香和黄思梅达成了一致:东方琼剧团不卖!不管是木阁楼、仓库还是荒地,一样都不能卖!  *  一九九三年,芒种。  六月流火的夏天,黄思梅带领剧团开荒种红薯。同时,改编自俄贤村传说的折子戏《三月三》彩排完成,黄思梅开始了种地、唱戏两不误的忙碌生涯。  鞭炮声声中,黄思梅扛着锄头,走出木阁楼,抬头挺胸:“劳动人民最光荣!我们琼剧人练得了嗓子、唱得了大戏,也能种得了地!等这阵农忙完,咱们再让折子戏隆重登场,一展咱们琼剧人的风貌!”

她话音刚落,便赢得了大家的阵阵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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