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八乡响起的袅袅琼音,让蒙华香心酸之余又有些欣慰。 张沈年和黄思梅倒是乐见其成,他们和村支书反复强调,他们已久不上台,不需要这样的门面。 但是质朴的村长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用这种方式默默地表示着感激:如果是每月30日去西瓜地做工,每人每月可以拿到2400元的收入,而且包一天两餐,属于纯收入。 一年下来,只要是勤快点的村民,都能攒个把万元。 如今村民背井离乡外出打工,为的不就是赚钱?如果家乡一样有好工,何愁村民不着家? 原先,普通的做农人家,一年到头辛辛苦苦,除去种子、废料和成品消耗,到手也就是万把块,这要是遇上各种自然灾害就颗粒无收,遇到丰收多人种植,也会遭遇折价导致收入锐减。 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耕作,典型的看天吃饭。 如今,有了黄思梅和张沈年主推的工资日结“打零工”,多做多得,收入是实实在在的。 除此之外,对于愿意用自家田地加入果园计划的村民,东方琼剧团还提供种子、种植方法和收购保障,可以说完全解除了村民们的后顾之忧。 原本务农的村民,成了第一批吃螃蟹的人。 到了西瓜地,他们发现这种朝九晚五的“零工”,完全不影响自己照顾家里的田地。每日出工,西瓜地里大家齐聚一处,一边干活一边聊家常八卦,感觉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干劲。 原本对于西瓜种植最担心人力问题的吴俊飞,看着地头田间密密麻麻的人头,瞠目结舌:“黄女士真系厉害啊!顶呱呱!阮都愁到头发掉光光,担心钱投出去,人没招到,没想到您做得这么好!”
黄思梅给他递了一个黎锦织的小锦囊:“辟邪香袋,你带好!出入做好防护!”
吴俊飞顿时感动得眼泪汪汪:时下都流传“世界末日”的说法,虽然日期从“1997”变成了“1999”,并且还在不断演进,但是“世界末日”的表征和传言都很一致:比如某人一觉醒来、某生殖部位神奇消失;比如有人外出落单被挖了眼睛;再比如某人走在路上遇见邪祟、某器官瞬间缩小,…… 各种谣言甚嚣尘上,搞得人心惶惶,黄思梅跟风图个心理安慰,让钟梨花织了一批小锦囊,里面放上传说中可以辟邪的姜、蒜切片,图个安心。 吴俊飞走南闯北,有求于他的人很多,但是真正关心他的人,他一点都摸不准。 黄思梅这善心小锦囊本是顺手之举,却让精于算计的吴俊飞打破了心防:“阮阿祖说,海岛人民质朴单纯,我只当她是带了家乡情怀思乡情义,如今看来,我这一趟前来海岛,真的是不虚此行!我这一生呀,圆满了!”
吴俊飞摸着油光锃亮的大背头,身穿背带裤白衬衫,白净的脸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两眼亮晶晶地噙着两汪泪花,倒把黄思梅给震惊了:不过是随手一个小锦囊而已,倒也不必如此感动! 毕竟,她最近见人都会直接送一只。 黄思梅是随手功德,吴俊飞却是铭感肺腑,冲刺死心塌地和她合作,全心全意地投入到海岛热带水果的规模种植和新品种开发中。 当然,除了这份特殊的“海岛”人情之外,最重要的原因还在于,黄思梅只拿50%的分成,却做着农产几乎100%的工作:不但全程管控西瓜地的进度,而且提前做好了西瓜成熟后的销路工作。 重点是,黄思梅行事落落大方不计较,让吴俊飞这个惯于斤斤计较、精打细算的“高手”都无了用武之地。 * 二〇〇〇年,小暑。 皇天不负有心人,俄贤村批量种植的特小凤西瓜成功结果、收成、上市。 黄思梅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黄东华:“特小凤西瓜单果只有1.5 kg左右,果皮薄,肉质细腻脆甜多汁。重点是肉色晶黄,有别于市场上红壤的西瓜,是个新奇玩意儿。目前市场售价在每斤2元左右。你预估个量,我装车给你。”
他们之间,形成了某种默契,从未讨论批发价、市场价。 黄思梅相信黄东华不会偷奸耍滑,黄东华也依旧信赖琼剧团、信赖张沈年和黄思梅,把他们当大哥大姐一样看待。 黄东华如今独当一面,已经成了三亚的“土货一哥”,但对黄思梅依旧是毕恭毕敬的:“我先拿5000斤。嫂子,我不做您的生意,亏了我按照市场批发价一块两毛钱给您算。赚了咱们呀一人一半。”
黄思梅笑了:“你要都这么做生意,金山银山早晚得给你亏完!”
“有年哥和梅姐姐在,我们的土货生意只会蒸蒸日上,怎么会亏完?再说了,如今我虽然无法为剧团效力,可是我跟着梅姐姐学习的改编折子戏,如今也是在不遗余力地推广三亚本地的琼剧传承的,别的不说,崖城票友会,我可是当之无愧的会长……” 黄东华始终都把自己当东方琼剧团的一员,因为看到黄思梅推广琼剧如此不遗余力,他也在不断贡献自己的力量。 东方茶楼的三亚分楼开了之后,他劳心劳力,对于当地的“崖城票友会”,更是花了不少心思,黄思梅常开玩笑说,自己是个挂名董事长,黄东华才是三亚主理人。 两人闲话一会,黄思梅争执不过,最后只能答应黄东华的这个“不平等条约”:“成!那我先给你发货2000斤!”
黄东华一听,急了:“姐,你这多少有点看不起我这三亚‘土货一哥’了不是?两千斤的西瓜过来,光是票友会这边就能消化完!先给我来5000斤试水!今晚就给我装车!!”
黄思梅装车时,吴俊飞挺着小肚子出现,盘问一圈后,瞪圆了眼睛:“这可是刚上市的好品,你合同没签、订金没收,就这么发货过去?不行,我不同意!”
黄思梅笑着给他打包票:“您放心,东华是我们琼剧团里最老实的孩子,我看着他长大的,他的人品我信得过!”
吴俊飞气得直跳脚:“我不管,亏本了我找你还!”
“好好好!赚了算您的,亏了算我的!”
黄思梅爽朗的笑声在西瓜地里响起,引得做工的村民也跟着起哄。 “我们海岛人做生意,讲究的就是诚信,吴老板大可放心!”
“黄总别怕!黄东华要是耍赖,还有我们东方琼剧团和俄贤村一道给你包圆!”
“海岛人不拘小节,但绝对讲究诚信,吴老板要对我们有信心!”
…… 吴俊飞拿出手帕,擦着额间细密的汗珠,对着黄思梅哼哼唧唧地抱怨:“阮噶你讲,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哦!这样对咱的现金流非常有影响……” * 西瓜出发三亚后的第三天。 黄东华就亲自带了回款到东方:“嫂子,特小凤西瓜特别受欢迎!才一天就被分销商一抢而光。要不是为了联系星级酒店,昨天我就赶回来了。喏,这是上一批的货款,利润全部给嫂子,下一批,我要订两万斤,这一次我是来搞批发的!”
急吼吼赶来想阻止黄思梅再搞“白嫖”的吴俊飞,脸上表情缓缓皲裂开:不是!他找了无数的关系,花了无数“小钱”,才找到了之前合作的水果商愿意销售小特风,结果每个字愿意进个一两千斤。 可是眼前这位,一来就两万斤,他不要面子的吗? 让他更没面子的是,黄东华的两万斤,不出一周又卖完了! 海岛气候炎热,一年四季西瓜几乎都有市场。 而特小凤西瓜作为新鲜物种,自然大受欢迎,很多人吃它就图个新鲜,但即便如此,吴俊飞也完全想象不到,黄东华能有这样的销售能力。 在黄东华再次前来抢货时,吴俊飞忍不住笑眯眯地拉着拉着他的手句:“大兄弟,你嘎阮讲实话,你是不是投桃报李,为了给黄小姐涨面子,花钱把西瓜悄悄处理了?”
一身黎锦中山褂的黄东华,面孔黝黑、眼睛雪亮,有着一副典型的海岛人面孔,真挚而又诚恳地答道:“嫂子说了,任何打脸充胖子的都是傻子!我们做实业就像唱戏一样,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只要勤劳实诚,总能熬出一片天地……” 听着他巴拉巴拉讲了正能量的一课,再想想之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思想,吴俊飞的脸蛋悄悄红到了脖子根,许久才吐出了一句:“你们东方琼剧团,阮觉得是真的硬啦!”
黄东华的耳根子也悄悄染上了红色,傻呵呵地摸着后脑勺笑:“我们唱戏的,身子骨是得练软才行,不然很多动作都做不下去!尤其是劈叉……” 吴俊飞:……得了!话不投机,聊不到一起! 他还是找黄思梅聊聊续签的事儿去吧! 对于这些精明的人而言,你越是要和他算,他能算死你,但你要是懂得让步,他们也就睁只眼闭只眼“难得糊涂”。 经过第一批的西瓜种植,吴俊飞对于黄思梅佩服得五体投地。 再经过小特风上市这一波,吴俊飞沦为了黄思梅的迷弟,看见她就笑得眼睛一条缝:“黄小姐,您真女中英豪!以前我说您是穆桂英、梁红玉;现在我看,她们根本比不上你!”
张沈年每次见他拍马屁总是滔滔不绝、犹如连绵之江水,叹为观止:“吴兄生意能跨越海岛是有道理的!光是这夸人的绝技就是无人可比!”
吴俊飞擦着脸上的汗,笑得脸上的肥肉一颤一颤:“哪里!哪里!”
* 特小凤西瓜意外走俏,成了抢手货。 可当下,台湾空运的成本远远高于岛内自种。李东明和林娇娇犹如百爪挠心,想卖台湾空运款,利润又不高,没有竞争优势;想找张沈年和黄思梅,又因为当年的事情放不下面子来。 最后,两人一合计,咬咬牙,还是去找了黄东华,因为哪怕从这里二道进货,也比台湾空运的价格低。 林娇娇戴着口罩、墨镜、太阳帽,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但憨憨的黄东华,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娇娇,你是怕晒吗?怎么包得这么严实?”
林娇娇心里暗骂他没眼力见儿,但想着生意,还是摘下墨镜和口罩:“东华,咱都是一个剧团的,你发财也不带咱。不像话了啊!”
黄东华已经笑得一脸憨厚:“我也全靠梅嫂和年哥带,哪里敢带别人呀!你要想跟着一起,我和他们说道说道?”
林娇娇心中懊死了黄东华的死脑筋,但是有求于人,只能赔着笑脸:“那倒也不必。我就想着,你以后从梅姐和年哥那进了什么新鲜货品,能不能少赚一点,给我们出点货?”
当年离开张沈年和黄思梅后,他们两人日久生情结为夫妻,一直做着土货的生意。虽然生意一直有所长进,但是离了剧团的帮助后,他们也磕磕绊绊走了不少的弯路。 正因为他们被绊了无数次,才让这个憨头憨脑没一点主见的黄东华超越他们,后来居上成了三亚的“土货一哥”。 夫妻两人气极吵架,李东明还老捎带黄东华,怀疑林娇娇后悔嫁给他;而林娇娇怒急攻心也老拿黄东华拉踩丈夫,两人婚后钱赚了不少,也搬离了城中村住进了大房子,家庭生活却一直不算和睦。 这一趟来找黄东华,李东明也十分不乐意,还是林娇娇和他大吵一架之后才得来的。 黄东华对此一无所知,他对东方琼剧团、对张沈年和黄思梅那都是无条件的信任,对于李东明和林娇娇的选择,他虽不赞同和喜欢,但也没有因此对他们心生芥蒂,始终念着同在剧团的旧情。 所以听她说完,黄东华就应了下来:“这倒是不必,日后我从东方进的货,你看看要多少,我同步发一批给你们,你们付运费就行!”
林娇娇喜出望外,却又多了一丝疑虑:“梅姐要是知道了,会不会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