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深处，一只浑身浅褐的猫妖蹲在枝繁叶茂的杉木枝上，一双墨色的瞳孔散发着诡异的绿光，直盯着四里外的不速之客。走在布满青苔的石阶上，清风一边注意着脚下那些个不太结实的石块，一边环顾着四周密林。此山陡峻，刚刚已经走过了较为平坦的山路，现在只剩下眼前崎岖不平的山坡了。身后的云水倒是有些害怕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她只是一股脑地跟着他的脚印走。偶尔瞟了一眼后面一步步走上来的痕迹，极度陡峭的山坡，一座座高耸入云的山岭，从侧面看去就像被竖劈一刀似的。稍微不慎滑落一点石子，掉落下去便是万谷深渊。幸好这些天未曾落雨，否则这泥土一旦入水松软了就更难以攀登了。过了许久，清风看见上方有一处较为平整的山石，那面积可以容下几人歇息。他准备伸手扯住山坡上的一根树枝，借力将自己牵引上去。可突然冒出一只猫爪狠抓在他的右手臂上，半寸长的利爪戳破衣袖深陷手臂肉中，几道血痕随着手臂滑落，滴在云水前方的杂草堆上。云水一见到血滴，瞪大了眼睛，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清风，焦急地问道：“清风，你哪里受伤了？”

她左右察看发觉了周围十多只野猫正盯着她，此时情况就更加危急了。猝不及防的攻击使清风疼得紧锁眉心，左手立即施法将其褐爪逼走，而后轻轻握住右手的伤处。但那猫妖立在上方，吓人的青绿竖眼左右转动着，似乎在寻找时机。清风还未来得及引出玄霄剑就袭击过来，它一爪子猛如熊掌般重击在他的胸口。清风痛得额头上的青筋突起，只觉胸口有骨裂般的疼痛。咽喉中涌出浓厚的血腥味，顺着紧闭的嘴角滑落，滴在野草中，染得万般青绿一点红。后方的云水身上也布满了妖猫的的抓痕，她没有法器，只能徒手去搏斗。山体边上的石坡处由于激烈的打斗而导致大量石块的滑落，那些猫妖疾步灵巧地一一躲避了，剩下他们还不知所措地立在原地。忽然脚下被碎石一滑，她来不及抓住一旁的杂草，惨叫一声就即将掉落下去。前面的清风转身一听到她的声音，情急之下迅速伸手一把将她扯了回来，紧紧抱在怀里。胸口浸出衣物的血渍染红了云水的眉目，云水看到那血流不止的伤口，满眼心疼地别过头，尽量不去触碰到它。随着他们前方一块块巨石接踵而至，就在云水在考虑要不要跳下时，清风忍着剧痛双手捏决召唤出玄霄剑。此剑随即出鞘召来，他带着云水一齐立于剑上，迅雷般从山体右侧飞走。为了在树枝繁茂的群山中穿梭，还要当心避开飞落下的石子，清风死撑着法术功力。在将要着陆时伤痕裂开，他口中吐出一大口鲜血疼得浑身颤抖着晕倒在云水怀里。没了法力支撑，玄霄剑立即停了下来，两人一起跌落在低谷里。此时山洞里的猫妖正手舞足蹈地商议着该如何庆功时，莫狸刚从竹林里赶来，才得知那道士已经被击落掉进深渊了。她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可眉头又一紧。倘若他真的死了，那自己和临山就可以高枕无忧地在一起了；可他要是真的死了，这世上就少了一个捉妖师，以后便是任它们般胡乱杀人的，只怕是罪孽深重。之前劝诫它们说要只杀那些做猫皮生意的人，但它们却以凡人可不会因你是好猫就放弃了你那身皮的念头为主，不听她的话。万一事后，灾祸降临，谁又来护住它们？“那道士法力高深，你们几个怎么将他击败的？说来听听。”

莫狸落在一处石块上，妩媚地舔着自己的前爪。妖物身上都有妖气，一旦靠近，他就会察觉出来的，怎么会那么容易就被袭击了呢？“小狸啊，除了我们这易守难攻的混林山，还有一样宝物，可以掩盖身上的妖气。这样一来，他就难以发觉，等到他反应过来时已经为时已晚了。”

一只褐色妖猫大摇大摆地走到正中间，大声地炫耀着手中散发冷气的深蓝灵石，随即便发出了肆意的嘲笑声。莫狸不知那是何宝物，只是笑笑不说话。而其他妖怪则聚集一起，大快朵颐地吃着热肉。她觉得心中有些侥幸，甚至由衷地希望他真的死了，毕竟她是一只妖。可一想起这三年自己从临山身上听到的，一些凡人之间的礼义廉耻，就觉着心里莫名的烦躁。夜幕降临，莫狸看着天上净亮的月亮，她利索地爬上一棵千年古松，背靠着树枝静静思量着以后的事情。几束月光穿过密布的枝叶，狂风嗖嗖地鞭打着摇晃的树叶，几片叶子飘落在清风身上，遮掩住了他浑身的血迹。随着脚步声的逼近，他微微睁开双眸，看见云水捧着一片叶子走了过来。他张开干涩的双唇，舌尖还能触及到一些血腥味。看着云水身上的衣物也被血浸染了，心想她应该也受了不少伤痛。“你...身上，那些伤口——”“我没事的，你先把水喝了吧！”

云水立即打断了他的话，刚刚察看了他的伤口，好几处都伤断了骨头。现在只是苦撑着一条命，他的伤比自己严重多了。她小心翼翼地将叶子里的水注入他嘴里，看着他惨白的面孔，云水眉眼一沉，沉重着说：“其实...你以后不用再保护我的，因为我自愈能力很强的。即使是粉身碎骨，也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能恢复了。”

清风听了觉得有些荒谬，嘴角不由地向上勾了勾。“怎么？你不信？不信你看——”云水说着说着就捡起地上的一根尖锐的树枝，在手心上用力插出了一道不深不浅的血痕。那鲜血就随即从伤口处溢出，可不过片刻，伤口竟凝固愈合了。“你...你不疼吗？”

清风眼看着她划伤自己，便要伸手阻止，可忽然觉得自己右手疼得厉害。“疼，这个……从来没人问过我。反正愈合的快，疼也没事的。”

虽是这么说，云水忽的鼻头一酸，眼眶里瞬间充满了泪光，她倔强的小眼神尽力向上摆着。“我信你，但你信我吗？并且这件事万万不得让别人知晓，否则会给你带来灾祸。”

清风一双清冷孤僻的眸子底下，不知何时也泛起了自己从未察觉的怜惜。“无关什么信不信的，其实是不想让你再为我受伤了。”

云水真切诚恳地看着他。她不愿成为任何人的累赘，尤其是爱护自己的人的累赘。“不，在你能独当一面之前，我依旧会尽我所能地保护你。”

清风含笑温柔地说着。心想这只小狐狸是真的信自己，不然也不会将这么重要的事说出来。“那独当一面之后呢？”

蹲在他旁边的云水双手撑着脑袋问着。“到那时，或许你就不愿再留在我身边了。”

清风想了想，眼里显出了几分忧愁，但之后又豁然一笑。他原本就是一个人孤独着来到这世上，最后回归孑然一身也应当。“我不要，我才不想离开你，离开你我又难保不被捉住。”

云水垂下头，小声嘀咕着。清风依稀是听清了这话，不知她是没听懂自己的意思，还是没听懂独当一面的意思，觉得她真是纯真可爱。此时，两人肚子竟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咕咕声，他们今天都没吃过东西，自己没感到饿，肚子竟提前叫了。“清风，我刚刚在前面不远处看到一棵长满果子的古树，等着，我去去就来。”

云水说完，向前走去，逐渐消失在了茫茫黑夜中。他背靠着一棵松树，待到她的背影被夜幕渐渐模糊掉，他回想起刚刚说的话，似乎有些口不择言的，未知之事，他怎能轻易断定呢？何况一诺千金，无形间他便与这只小狐狸的命运就此绑定在了一起。云水顺着刚刚走来的脚印一路返回，只是这深谷实在阴湿，还乱草丛生，再加上阴晦黯淡，所以更要当心脚下。这条路不由地让她回想起上次寻找清风时走过的小道，尤其是那一大堆毒蛇，心有余悸。她一步一个脚印地走着，直到看见前方不远处有一棵古树。它似乎斜长在悬崖峭壁上，不然怎么会有光透过一簇一簇的叶片射进阴沟暗道呢？云水这样想着，不过当务之急是赶紧采撷些果子，回去给清风吃。这古树虽生长在潮湿之处，但其树皮却略有干裂。不过好在树干宽厚，足以容下两人踩上去。云水化为原形，身形轻捷灵敏地爬了上去。可来到那斑驳相杂的树枝处，她发现这棵树虽然一眼望去，果实累累，一走进看，却是蛆虫溢出，蝇虫乱飞。这果实腐烂的气味杂合着嗡嗡的声响，再加上那蛆虫腐蚀的画面，直逼人作呕。云水觉得胃部略有不适，立即转身，离开了古树边缘的枝干，朝着正中间的部分跳去。在逐渐向上爬时，周围的枯枝烂叶变得稀少，个个枝干，无论大小都显得异常坚挺。云水好奇地向侧身一跃，没想到那处枝干忽然咔嚓一声，怕是要断裂！吓得她立即跳了回来，心静神宁时，还不忘骂了句“哼！真是徒有其表家伙！”

不过骂归骂，这正上方的果实果然长得诱人无比，鲜红嫩肉的，光看着就很有胃口。云水试着再往上爬，直到脑袋顶开最后一堆叶子，温润如玉的月光洒在了她的身上，有那么恍惚间，那光仿佛有种神力能洗涤她所有的不堪过往。漫漫夜空中还有几颗星星闪烁着，像是在向她打招呼。好景夜夜有，不为其停留。云水化为人形，将采摘下的果子都捧在怀里，准备离开时，却总感觉背后有什么正盯着自己。一回头，入目来的却是四周死一般的寂静，越是安静，心里越是慌乱。后背突然袭来一阵狂风，云水还未来得及转过身就被一掌击倒了，手里的果子散落一地。霎时，她只觉得自己脊梁骨似乎错位了，骨裂的疼痛使她苦苦哀嚎着，口中含着喷涌而出的气血，一点点溢出牙缝，从嘴角流出。背后的粗布也被其抓破，不久前愈合的伤口又被撕开，血流了满背。“原来，你也是妖啊！真有意思。”

颇为玩味的声音不知从何传来，引得云水万分惊恐。在她慌乱无措时，一抬头，只见到身着一袭紫云衣裳的人映着皎洁月光的背影，从天而降。轻盈落地后，云水才看清对方的面孔，长着一张妩媚娇柔的脸，却有着三寸长的利爪，不知她一开口是否会大张着满嘴獠牙。莫狸摇曳着走近时，才发觉这小妖居然被自己打出血了，真是意料不到啊！自己不过是用了区区两成功法，她也太弱了吧！她是怎么修炼成人形的？莫狸甚是不解。云水趴在地上，不过一会儿，后背的苦痛已全然褪去。她试着缓缓站起，随后用一种带有明显怯意的眼神直视着面前的妖物，她坚定而又天真地说：“我是好妖，你是坏妖！”

莫狸先是惊奇地看着她像是毫发无损地从血泊中站起，后又是被她这一句天真到愚蠢的话逗笑了。莫狸转过身悠哉悠哉地绕着她走来走去，她一边看着云水怯弱的眼神，一边戏谑道：“只用好与坏来评判一个妖怪，未免太过天真了。”

“你杀人作恶，不是坏妖，又是什么！我从未害过别人，所以就是好妖。”

云水笃定地说着，她坚信自己的判断是对的。“我杀人，杀的都是该死之人，作恶不过是对于那些凡人而言，对于我们妖族那可是立功之事。自古以来，妖与人势不两立！而你，为何要跟着那个道士？”

莫狸略带怒气地直视她。那双眸像极了一柄弯刀，只是对视一眼，云水就觉得那刀刃已经深刺双眼。她在害怕之余，忽的记起这妖怪和一个盲人相处了三年之久，于是心里就莫名有了极大的勇气。“且不说我，那你自己为何要陪伴那个王临山呢？”

云水这句话倒是让她的气势瞬间被扑灭了。“我那是报恩！”

莫狸一听到王临山的名字，心里乱作满地交错杂合的千丈发丝，怎么理都理不清，最后只能冲着云水吼着来发泄苦楚。“不，你那是害人，你不仅害了他，还杀害了他的家人。”

云水不甘示弱，冒着被杀死的风险将自己的内心感受一顿输出。“嘶！你闭嘴！你，还有你那个道士，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若是毫无恩怨，我为何要去害人，又何苦背负种种骂名！”

莫狸听到这话，火冒三丈，双目瞪着她，气到极点时直接推到了云水。随后一想到自己与临山的有缘无分便又无奈苦笑着，发出渗人的笑声。气氛刹那间变得死寂，只有冷气在不断环绕着她们。突然，从云水身上传来的一声喵叫，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僵局。一只小奶猫从云水胸口的衣领处探出头来，懵懵懂懂的小眼神，好奇地望着这两人。莫狸神色忽的变得柔和起来，她伸手想要摸摸它的小脑袋瓜子，但被云水用手挡住了。“你从哪里捡到的小猫？镇子上的，我记得是已经被赶尽杀绝了的。”

莫狸平和的语气倒是让云水松下戒备来。“就是在镇上捡到的，不过镇上的人好像因为你们而厌弃小猫。”

云水叹息地说道。“因为我们？呵！想听故事吗？小妖。”

莫狸褪去利爪，露出纤细玉手，将云水扶起。云水将信将疑地看着莫狸，可她也想知道全部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