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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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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寅丑之交,万籁俱寂。  外面起了薄雾,月光隔着雾气笼罩下来,显出清冷的靛色,整座庄园仿佛沉浸在水底。  鄢辞扶着护栏俯瞰四周,只见葳蕤的花木,粼粼的浅塘。浮馨阁西面是一座小小的跨院,堂屋里隐约闪烁着一豆灯光,之前那位叫“蘅娘”的夫人,就是从那个方向过来的。  再往西,雾气便浓重起来,月色也更暗淡了,天与地隐没在一片灰黑之中。在明与暗的边缘,隐约伫立着一座孤零零的小楼,但里头没有任何光线透出来,宛如一个黑黢黢的剪影。  另一个方向,浮馨阁以东,是一片比较大型的建筑,有着重重粉墙和连绵的屋脊,但被假山和花树挡住了,无法看清全貌,只看到一座三四层高的楼阁耸立其间,孤塔似的,里面灯火辉煌。  该往哪个方向探查?鄢辞有些拿不定主意。  虽然管家已经警告过他,但他并不打算按对方说的做——畸泡任务从来不是一个听NPC的话就能赢的游戏,它们往往只是提供线索的工具,如何甄别和运用这些线索,才是猎手的任务。  王司理三人居心叵测,这种时候坐等他们带飞,无异于主动垫背,作为意外闯入者,他和阿黛到时候恐怕比冯山山这个金主的下场还要惨。  忽然,左腕的手表震了一下,他居然又收到了一条短波讯息。  【阿爸:你就骑着这辆破单车爬上了缟岚山?】  “?”

这回鄢辞是真的惊讶了——这人不是他的同学,也不是他的阿爸,因为他昨天早上为了省钱没雇车,骑着自己的破单车回了缟岚山老宅,这件事除了他自己没有任何人知道!  手表又是一震,【阿爸:去坟地了吗?】。  这人还知道他要去坟地!  不管他是谁,鄢辞直觉这人和阿爸有着重要的关系,立刻回复:【辞:你是谁?】  点击发送,手表震了下,跳出个感叹号,发不出去。  【辞:我在泡里。】感叹号,还是发不出去。  一道闪电劈过脑海,鄢辞忽然明白为什么他能够收到这些短波讯息,但发不出去了——有人在他进入畸泡空间之后不久,到老宅去找过他,而且看见了他停在院子里的破单车!  那人手里应该有阿爸的手机,在找不到他的情况下,就用手机里的短波转换器给他发了消息!  因为真实世界和畸泡世界通过能量喘振点联通时,会有短暂的空间重合,所以那个人当时发的消息现在被他的学生表接收了,他们等于是在两个维度空间里短暂地达成了交流!  但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速不一样,他身处畸泡世界已经好几个小时,所以无法向现实世界发送任何信息。  但也许对方还会发送过来!  鄢辞焦灼地等待着,期盼对方能够猜到自己的去向——这个人手里有阿爸的手机,知道老宅的位置,应该是阿爸非常信任的人。  阿爸是向导,这个人就算不是猎手,也懂得很多关于狩猎的事!  果然,不过半分钟,信息又来了【阿爸:你在泡里。】  不是问号,是句号。  他猜到了!鄢辞心脏狂跳,不知道对方接下来会怎么做。  【阿爸:下条信息,闭上眼睛看。】新的讯息马上来了。  问题是,这句话什么意思啊?鄢辞怀疑对方是着急写错了,等了十秒,又收到了一条新信息。  打开,全是乱码,一个字都不认识。  他甚至不知道学生表还能打出这么多奇怪的字符来。  又等了足有两分钟,却再也没有信息发来了。  怎么办?鄢辞看着学生表,决定按对方说的试试,于是闭上了眼睛。  眼帘合拢的一瞬,他整个人忽然晕了一下,漆黑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对金色的瞳孔。  那瞳孔眨了两下,渐渐虚化消失,然后,讯息里那些奇怪的字符如电影结尾的演员表一般,在他视野中缓缓滚动,明明他一个也不认识,心里却像是有个声音在读它,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别怕】  【有我在】  鄢辞蓦然睁眼,一切都消失了,四周寂静一片,薄雾氤氲,只听到不知名的蛐蛐儿在树丛中低声鸣叫。  他抬起手腕,那个写满了奇怪字符的讯息还在,但他仍然一个字都看不懂。  到底发生了什么?  鄢辞还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狂跳,脑子里像是有个残留的回声,那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对他说——别怕,有我。  这个人,到底是谁?  忽然,一道黑影从浮馨阁东北角掠过,鄢辞倏然警觉过来,暂时放下这诡异的讯息,眯眼往那人影看去,确定那是曾氏兄弟中某一个的背影。  看来王司理的想法和他一样,也不打算听那管家的鬼话,要趁夜深人静去着庄园里探一探。  既然曾钢去了东面,那自己最好往西走。鄢辞定了定神,收敛情绪,关闭短波通讯界面,悄无声息地往楼下走去。  果然如管家所说,楼下有两个侍女在茶室里值夜,不过都处于“待机”状态,暂时没有被激活,于是他绕过茶室,从西面的角门出了浮馨阁。  外面雾气浓重,空气中弥漫着湿漉漉的土腥味。这种感觉鄢辞非常熟悉,缟岚山的夜晚一向如此,尤其是入夏以后,几乎每个晴朗的夜晚都会起雾。  每个山地男人,骨子里都刻着狩猎的直觉,即使迁居平地,接受高等的教育,他仍然喜欢这种在月光下蛰伏窥伺的感觉。  越是危险,内心就越是平静。  鄢辞沿着碎石小径往西走,脚步带起轻微的气流,若有若无的青烟从石缝和杂草中打着旋儿冒出来,又倏忽散去,融入漫漫夜色当中。  他似有所察,低头看时,却只感觉一丝凉意掠过脚踝,像是轻柔的夜风。  但起雾的时候是不会有风的……他心中浮起一丝警觉,稍微迟疑了一下,依旧往前走去。  熟悉的香气萦绕在鼻端,越是接近目的地便越是清晰,片刻之后,鄢辞穿过一座灰扑扑的月洞门,一座小而洁净的院落出现在眼前。  夫人的住所意外地简朴,甚至可以说是简陋。院子里没有什么精致的花木,只有一棵半死不活的桂花树,树下有一口井,井栏十分陈旧,辘轳的把手已经磨损得非常光滑。  门边是两间倒座,应该是侍女的住所,对面则是三间正房。鄢辞放轻脚步走到东厢窗下,从微微掀起的窗扇缝隙里看去,只见一架陈旧的纺车,旁边支着绣架。隔着薄纱屏风应该是主人的绣床,床头点着灯,火光轻轻跳跃,将一个僵直的人影映在屏风的纱扇上。  那身影太有辨识度,两个标准的直角,如乐高积木一般严丝合缝地“嵌坐”在床上,一看就可以确定是那位名为“蘅娘”的夫人。  鄢辞不着痕迹地深呼吸,攥了攥发凉的手指,轻轻推开了房门。  沉闷的胭脂香扑面而来,烛火簌簌跳了几跳,稳定下来。鄢辞绕过屏风,被眼前诡异的一幕惊得浑身发冷——蘅娘端坐在月洞床的正中央,一身绯红色的交领礼服,颜色之鲜艳、式样之隆重,几乎让人怀疑是从女儿那里借来的嫁衣!  但那绝不是嫁衣,因为它前襟两侧用血红的丝线绣着两道极为诡异的符篆,符篆的字迹忽明忽暗,闪烁着不甚明显的光芒。腰部以下,八片华丽的裙幅如花瓣在床上铺开,和上衣一样,每一幅上都绣着符篆,散发着淡淡的辉光。  鄢辞不懂符咒,但看得出她身上的每一道符篆写法都不一样,不知道是有着不同的用途,还是组合起来形成了某种特殊的阵列。  蘅娘被禁锢在这符咒组成的绯衣里,双眼紧紧阖着,僵直的身体一动不动。月洞床边的烛火轻轻跳跃,在她粉墨绘彩的脸上留下深深浅浅的阴影,隐约透出下面青灰的泥胎色。  浓郁得仿佛要实体化一般的闷香,一波一波如浪潮般涌来,鄢辞竭力压抑反胃的感觉,逐渐发现那香气涌动的节奏和符咒闪烁的节奏是一样的,不知道是香气催动着符咒,还是符咒激发着香气。  定了定神,他往蘅娘走去,不过两步,又蓦地停了下来——她的眼睛忽然睁开了!  那是她全身上下唯一有着些许“活气”的部位,暗褐色的眼珠在布满红血丝的眼眶里吃力地转动着,缓慢,但充满了焦灼的意味。  “别——过——来——”她的喉咙僵硬地蠕动着,嘴巴翕张,发出嘶哑而短促的音节,“别——”  冰凉的气息从脚下蹿起,鄢辞一低头,瞥见脚下有黑影在扭动,一道道青烟从烛火的暗影中逸散而出,像吐着信子的蛇往他爬过来,但在中途又钻进了青砖的缝隙中,消失不见。  仿佛某种邪恶的警告。  “救——救——”蘅娘艰难地发音,嘴唇嚅动,嘴角显出深深的木偶纹,“救救——”  鄢辞不敢轻举妄动,站在原地试探着问:“救你吗?你怎么了?这里发生了什么?”

“不——”蘅娘努力地转动着眼珠,眼眶周围的肌肤抽搐痉挛,在眼角折叠出蛛网般的皱纹,“救——我的——孩子——”  鄢辞问:“你女儿?要嫁去荒丘的那个新娘?”

听到“新娘”二字,蘅娘僵直的身躯开始颤抖,仿佛内里正在迸发巨大的能量。她脸上的皱纹愈来愈多,愈来愈深,纵横交错,渐渐开始崩裂,如同皴开的墙皮,扑簌簌落下细密的粉屑!  血丝从皴裂处渗了出来,沿着她粉彩绘制般的脸滑落,将那上面密布的皱纹染成了血色的蛛网!  “救救——她——”她近乎惨烈地呼号着,声音嘶哑而细弱,却像从灵魂深处迸发的一般震人心魄,“我的——孩子——”  大颗的泪珠从她几欲开裂的眼眶中滚落,与脸颊上的血丝混合,成为淡红色的血泪在脸上奔流,滴落在胸襟上。  “嗤——”地一声,血泪坠入符篆,火花闪过,蒸腾起一缕青烟,空气中立刻弥漫起甜腥的焦糊味。  “让我——去——”烟雾缭绕,将蘅娘诡异恐怖的脸遮得隐隐绰绰,她的声音也变得含混低沉,“杀——了——我!”

这一幕太过骇人,仿佛下一秒她僵硬的身体便会土崩瓦解,并从里面冲出一个可怕的怪物来。鄢辞想要退出这间令人窒息的屋子,然而脚下一凉,脚踝处像是被冰冷滑腻的绳索勒住,竟完全动弹不得!  蘅娘衣裙上的血色符咒陡然间精光大盛,浓郁的闷香排山倒海般扑面而来,无数青烟从暗影中急速升腾,扭曲融合,形成一个巨大的漏斗状的漩涡。  漩涡中发出沉闷的嘶吼,一个青面獠牙,赤目怒张的怪物从中心冒了出来,肌肉贲张的手臂握着柄闪着电光的三齿叉,扬手狠狠往鄢辞投去!  鄢辞双脚被青烟紧紧缚住,寸步难行,情急之下一个倒仰,那叉子的尖端擦着他的鼻尖飞了出去,“铿——”一声扎在门外的井栏上。  “斥!”

那青烟化成的怪物长啸一声,三齿叉嗡嗡震动,竟飞了回来。它伸手抓住叉柄,身体如同拉满的弓箭狠狠发力,再次往鄢辞胸口投去!  电光石火之间,几滴粉红色的水珠从月洞床的方向飞溅而出,落在鄢辞脚下。原本紧紧勒着他的青烟像是被火燎了的蛇,扭动抽搐,顷刻间缩回暗影当中。鄢辞感觉脚下一松,立刻闪电般倒掠出房门,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在夜雾中留下一道残影。  金石碰撞,火花四溅,三齿叉再次落空,扎在厚重的青砖地上。“咔喇喇——”一声巨响,院中那棵桂花树从中折断,树冠轰然倒下,洒下一地黄绿的落叶。鄢辞颀长的身体轻盈地纵起,月光下宛如某种不受重力束缚的精灵,踩着一枝幼细的树枝闪了两下,倒跃出数米,往月洞门外飞去!  “吼!”

怪兽左手一挥,粗壮的手指化作五道烟索飞向鄢辞,试图缠住他的脖颈。  鄢辞在半空中拧身闪避,耳畔忽觉惊风掠过,几道青绿色的流星从门外射入,袭向烟索。  鄢辞脚尖落地,无暇判断来人是谁,一手扯住那个冲进月洞门的身影,将对方往怀里一带,纵身斜斜飞出……  “锵——”三齿叉应声而至,重重扎入他刚才落地之处,直至没柄!  “啊啊啊!”

暗夜中只听到一个熟悉的尖叫,鄢辞一松手,冯山山仰面朝天倒在地上。  所幸他惊惶之余还保留着一丝警觉,落地的瞬间右手一挥,甩出三枚青绿色的飞锥,挡开鄢辞背后追袭而来的烟索。  鄢辞眼角的余光看到他指尖绿焰一闪,飞出来的是三根尖尖的……笋。  熊猫基因吗?鄢辞脑海中非常不合时宜地冒出一个念头,旋即想起冯山山说过自己是第三序列,植物进化者。  所以大概率就是单纯的笋……吧?他有点失望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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