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子是个乐观人,充满热情,说话快,口里像装了弹簧,见了龙立秋和汪大姐就像老朋友,三言两语,很自然地将话题引向深入,“姑妈,我们土生土长,相距并不算远,都是伸手摸得着骨头的人,用不着挑三拣四,遮遮掩掩。俗话说禄无常家,福无定门,条件好一点差一点让他们年轻人自己去创造,只要两个人合眼缘,互相恩爱就行了。我刚才问过,远香没有意见,兄弟,你有什么想法,我们敞开窗子说亮话。”
媒婆都是八面玲珑之人,汪大姐一礼还一拜,“长哥长嫂当爷娘,大嫂发话了就好办事。电工师傅也要表明态度,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话可得算数啊!”
龙立秋初出茅庐,缺少社交知识,平常夸夸其谈,此刻如同一个小学生扭扭捏捏,“我无任何要求,只要她明道理,做家务事,对父母有孝心就行。”
“鸦有反哺之义,羊有跪乳之恩,孝顺是每个人最起码的道义,完全应该么!”
汪大姐亦或做多了媒经验老到,亦或年纪大离古人近些,说起话来,有理有据有节,头头是道,“不孝父母,敬神无益;兄弟不和,交友无益;心存不善,风水无益;行运不济,妄求无益;心高气傲,博学无益。老辈子讲得哪有错,养人就得这样一代一代往下传。条件差没大问题,现在的政策好,不怕箱柜空,只要夫用功;不怕底子差,只要妻顾家。他们一人高一人大,不痴不傻,往后男耕女织,你当电工我种地,几年就富起来了!”
大嫂子巧舌如簧,因势利导,顿了下话锋突转,盯住小伙子,拭目以待,“姑妈说得对,墙上的砖——后来居上。如今社会在进步,时代不一样,田分到户,想怎么种就怎么种,他们的日子肯定比我们幸福。小帅哥,听说你喜欢有文化的女孩子,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那万福垸的一个高中生为何没有谈好呢?”
提到万福垸之行,龙立秋的心情像电流击过,焦黑一片,去年邻居宓大婶的舅侄女也刚好高中毕业,那地方在长江干堤之外,人口稀疏,田宽地广,土壤肥沃,但连年洪水肆虐,崩岸滑坡,村民居无定心。做姑妈的当然想把娘家人往好地方挪,可那女孩子身高不到一米五二,相亲不成仁义在,龙立秋只身逃了回来。该死的汪大姐,多嘴多舌,仅有的一次相亲竟然泄密。大嫂子不依不饶,打破沙锅问到底,凤凰郎惊慌失措,不得已敷衍了事,“我父母亲年已花甲,人家的爸妈才四十岁,整整隔了一代人,这亲家对得太离谱,很难开口喊岳老子丈母娘哩!”
“真人不露相,倒是会撒谎,是你嫌人家姑娘矮了吧?”
二嫂心直口快,不管三七二十一,揭穿迷底。龙立秋少了顾虑,说话口齿伶俐,“嫂子过奖啦,是我自身条件不够,望尘莫及。”
大嫂子嗑然而笑,“呦,你还挺会照顾对方面子,不错,为人厚道!”
龙立秋解除羁绊,才思敏捷,讲话挥洒自如,“按遗传学规律,父母个体小,所生的孩子很少高大,我经济条件差,再养个没人高,没人大的孩子,肯定找不到优秀女人,长此以往,人口质量岂不越来越下降?穷,可以慢慢改变,但人的体质缺陷,先天不足,将付出更大代价。所以,我认为女人漂亮与否无关紧要,但不能过份矮小,因为她身负着整个家族的兴衰,基因直接影响子孙后代。”
众人投来敬佩目光,大嫂子动听的话既玩味又嘲弄,“读书的人真是古怪,自己还没有结婚,就考虑儿子能不能找到优秀老婆,你眼光太超前啦!”
汪远香对文化二字心存蒂芥,颇是忌讳,此时顾不得矜持,露出庐山真面目,“要别人有文化,个子还不能矮小,你这人双目长在额头上——眼界太高,蛮挑剔,蛮刁难呢!”
二嫂嗲声嗲气,说话也中听,“近街五里,不是光棍就是流痞。看你唇红齿白,斯斯文文,像个公子哥,将来决不是种田打土块的料。”
平时能言善辩,嘴巴不饶人的汪大姐,可以将死的说成活的,圆的说成比的,白的说成黑的,今天却一直少言寡语,是在捕捉有利时机,还是在观察对方动态?敲锣闻声,说话知心,至此她心里有了谱,看到人家车轱辘似提问,轮番上阵,于心不忍,终于开始声援,“你们几姊妹倒是会说话,他下学才这么久,接着做电工,教扫盲班,当然细皮嫩肉,文质彬彬呀。要是后生黑不溜秋,穿戴邋里邋遢,模样儿憨里憨气,你的远香能看得上?四乡八镇的大美女,挑来挑去,我看也不是马虎角色,省油的灯盏!”
一番话说得在场的人心里像灌了蜜,大嫂子喜上眉梢,接着甜言美语,“姑妈讲的大实话,原来哪个男子汉一天担几方土,犁几亩地,人老实,有手艺,左邻右舍交口称赞,羡慕不已。现在今非昔比,女孩子不那么看重男孩能吃苦,会干活,忠厚老实,我也不清楚她们怎么想的。”
三个女人一台戏。正当龙立秋狼狈不堪,疲于应付时,一位白髯飘胸,精神矍铄,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老翁出现在大门口。“哎唷,大伯来啦,快请上座!"堂屋里所有人不约而同肃然起立,出位恭迎。老人家颔首微笑,轻轻晃动的手,如同检阅三军仪仗队。他慧眼识金,主动朝客人伸出右手,白得过份的假牙微微张启,“小伙子叫龙立秋吧,电工是技术人才,名不虚传,谦逊、中看、高大,一表人才!”
龙立秋始料不及,满脸窘迫,身子移前半步,表达了鞠躬的意思,但并没有鞠躬。在他印象中,只有两次象样的握手,初次是一篇文章发表后,拿稿费时办公室里有位领导模样的人象征性地拉了下手;另一次电工基础知识竞赛题获得第二名,颁奖之际,电管所长正儿八经握过。他们白嫩纤细的五指,都不如大伯的手掌温和有力,不如大伯带着浓厚的情感。老人家握手那么自然,那么亲切,那么娴熟,小伙子敬重有加。农村里有握手习惯的人寥寥无几,大伯能辩善言,博闻强记,一或曾经在官场里混过,一或是天生的交际能手,他的深不可测,让人刮目相看,高山仰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