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没完没了唠嗑,一个不厌其烦聆听,这个小学未毕业的文盲,竟然满肚子不登大雅之堂的章法。龙立秋乐呵呵笑,能者为师,妻为夫纲,看来这辈子只能当她的学生,受她的束缚。“大喜的日子,新婚闹洞房别离谱,你要老表们手下留情。”
凤凰郎紧锁眉头,打断她的话,“怎么啦,又有什么讲究?”
汪远香娇羞一笑,“原来我的胸像两颗豌豆,现在变得像两个馒头,衬衣穿在身上都小了,全是你的功劳,好在快入冬季,有外衣罩着。男子汉粗心大意,两个多月啦,我忍受一会无所谓,要替小宝贝着想呀,摸那家伙闹得多厉害。”
古时候未出嫁怀孕的女子, 两头不是人, 现在社会进步, 未婚先孕成为一件令人自豪的事--说明生产线正常。龙立秋喜忧参半,面显难色,“奉子成婚是不是太早了,我感到连自己还没长大,怎么带得好孩子?”
妇人的肚子微微隆起,有衣服遮着,不显山不露水。她紧紧偎依在丈夫怀抱,彼此感受脉博收缩,感受小生命躁动,“早栽秧早收谷,早生儿子早享福。有就好,趁老人家健在带孙子,白天你不用管,晚上睡床外边不让小家伙摔下去就行了。”
穷人结婚是潦草的,但穷人的幸福指数与富人几近相同。婚后鸾和凤鸣,两人思想高度统一,身体完美结合,狠快造就出新生命。汪远香如愿以偿,仿佛完全了历史赋予的使命,激动地说:“我也抬得起头,做得起人了,往后一心一意相夫教子,再过些年等两个儿子大了,就可以享福啦!”
龙立秋父母体弱多病,未到七十岁相继离开人世,带孩子,忙家务,农田的活全落在老婆一个人身上。她尽心尽力,无怨无悔,箪食瓢饮,甘之若饴,要送儿子上大学,还要给他们盖楼房,娶媳妇,雄心勃勃,理想斑斓。汪远香不光嘴皮上的功夫好生了得,还缝得一手好针线活,农田的事更是风风火火,一切皆溜涮在行。做女孩时她就是村里一面旗帜,有名的插秧机,十九岁那年曾让多次蝉联冠军的“快三姐”甘拜下风,俯首屈尊,如今更是巾帼不让须眉。她能够披星戴月一个人去割稻子,能顶风冒雪在地里挖猪菜,能够爬两丈多高修整树枝,能够潜入三尺多深的池塘採抠莲藕桩,快言快语,意气风发,如果再能干一点,就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了。农作物有虫子,她背起喷雾器去打药,猪圈围子倒了她操起瓦刀砌墙。阉仔猪连一些男人也胆怯,只见她磨刀霍霍,泰然处之,不就是两个肉疙瘩吗,割掉让它长胖点;然后齿夹小刀,绾起双袖,一个蛋一刀,仔猪惨叫一声,只有哀嚎的份,那两坨肉乎乎的东西在红洋磁盆里面想跳。成人扫盲班结束后,因为龙立秋懂大电会接线,成为村里兼职广播员,每天早、中、晚,打开大喇叭,播放一阵音乐,或者新闻节目,遇到收粮收款、计划生育、防洪抢险,村领导特地在广播里通知,发表讲话。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凤凰郎向来是个天塌下来当被窝盖的家伙,如今有了嘚瑟资本,更加横草不拿竖草不拈,以至于随便做什么活路,老婆都要过问,总觉得不周正,不在行。那些琐碎的家务事,她信奉男做女工越做越穷,女做男工做煞不凶。有了这一指导思想,丈夫也就跛子下堤坡——以歪就歪,乐意给个顺水人情。初夏季节,成熟的小麦像亿万颗金针,闪闪烁烁,直指蓝天,一动不动,似乎全被太阳晒昏了头。云雀在高空尽情欢唱,一群麻雀眨巴着眼晴,见两个穿蓑衣戴斗笠的茅草人悄无声息,识破庐山真面目,扑腾腾沉入金黄色麦海。宁静只是片刻,风向调转的间隙,麦子们交头接耳,喁喁私语,突然同时发力,麦海仿佛呈现出淙淙流淌的小溪,继来的风推波助澜,麦穗们翩翩起舞。麻雀受到惊吓,以为天兵天将驾到,一股脑腾地飞起,扶摇直上。芒种过了夏至节,亲家有话田边说。农忙假之际,凤凰郎也时常回家帮一把,两口子手提镰刀、瓦茶壶,来到地头。汪远香口吐唾沫,攥紧镰刀把,激将丈夫,“今天你割一厢窄的,我割一厢宽的,要是还跟不上,那才真没有鸟用!”
“别门缝里看人,怎么会呢?”
龙立秋瞧着自己的一垄只有老婆的三分之二宽,弯下身子,埋头苦干,暗里发誓一定要赶超, 塑造好的印象。可是不到一个小时,自己被甩在后面三米多。老婆用食指刮着脸,蓄意羞他,“嘿嘿,牛逼不是吹的,火车不是推的,怎么样,事实胜于雄辩,算不算门缝里看人?要是当不了电工,做不了广播员,我看你靠什么谋生,凭什么给两个儿子找老婆!”
凤凰郎大汗淋漓,羞愧憨笑,“养儿不如我,要钱做什么:养儿胜过我, 留钱做什么。强公胜祖,他们会有本事,何必操空心。”
汪远香善解人意,为了让丈夫休息一会,吩咐道:“你这速度赶不上麻雀的嘴巴,不如拿木槌敲破铁盒走一趟,那头地里不知藏了多少雀子。”
龙立秋心领神会,拾起棒槌,手举铁盒沿田沟而行。随着“嘭嘭嘭”宏大的声音,一群黑压压的鸟儿从麦地腾空而起,依依不舍在几十米高处盘旋。由于潘龙村小学教学质量优异,连年获奖,撤点并校试行,邻近各村一部分生源纷纷舍近求远转至过来。学生多了,相应增加两名教师,都是临近村庄的,有一名顶替父亲岗位吃商品粮,另一名是蔡何村教师骨干。老师多且分散,潘宫玲凭着和村主任宋西平是亲戚关系,被安排在学校当炊事员。年轻姑娘面容清秀,曲线玲珑,耍酷时戴一副金边眼镜,肤如凝脂柳叶眉,身材窈窕有三围。四年前她母亲病逝,少了大人管教,我行我素毫无羁绊。这个阳光女孩,发型时尚善变,仪表端庄得体,大胆泼辣,伶牙俐齿。其父潘海庆对她束手无策,只好疏通关系,将他塞进学校,给个机会,期许修炼成正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