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贾兰提醒,内场生变其实早就在林世显的预料之中,毕竟他一路上就是这样在敌人如影随形之中走来的。
知道对方有后手,但具体是什么后手,无论是他还是贾兰都不得而知。
内场是他们提前商议好后布下的一个诱饵。
他已经相当小心,吸收进来的小商队他都检查过,但对方层出不穷的奇招怪招仍然让他只能被动挨打,苦苦招架,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气,想要揭穿对方庐山真面目。
“日莲下凡,万民翻身!”
驿站之外忽然传来一声吆喝,继而是一阵整齐有序的脚步声,那架势与陈山兄弟手下阳山贼乱糟糟的形成鲜明对比。
林世显与贾兰相互对视了一眼,各自都看到对方面上的骇然。
居然是净莲教!
净莲教原本是白莲教的一个分支,白莲教最初是佛教僧人所创立,信奉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因其教义简洁明了,吸引了许多底层民众参与。
虽然白莲教脱胎自佛教,但和佛教“修来世”的原则不同,白莲教信奉“现世报”,他天然的有一种对物质的追求,而且这种追求往往和目前的秩序是相违背的。
久而久之,白莲的人就成了地方不稳的因素。
特别是朱明一朝,朱元璋目睹了元末之种种,对白莲更是警惕万分,严令各地搜捕白莲中人。
净莲教便是从白莲教中再分化出来的一支,传说这个分支起源于永乐年间日莲佛母唐赛儿。
按照净莲教的说法,唐赛儿当年并没有死于官兵之手,而是飞升证道成为了佛母,而残酷镇压百姓的朱棣也遭到了报应,儿子孙子都不长寿,到曾孙辈更是兵败土木堡,被元人俘虏多年,耻辱程度堪比徽钦二帝。
然而这个分支自永乐之后,却在江湖上消失了两百多年之久,直到明亡之后才重新浮出水面。
净莲教和其他白莲分支不一样,他们认为人性本恶,有贪、暴之欲,索取无道,引来天谴,即各种天灾、天象。
他们推崇敬天法地,敬畏自然,敬畏天地,有了敬畏才有了秩序,才有了伦理观,如此天下方能大治。
他们信奉日莲佛母,托言佛母乃是天帝之女在人间转世,可以澄清人心,引导迷途世人归于真道。
光是这样,净莲教还算是个正常的教派。
但问题是,他们的核心教义十分极端,认为终有一日天女会重新在人间迎接天帝降临,到时候一元复始,万象更新,所有人依据所立之功德重新排班定序。
到时候不会再有仙凡之别,得道之人个个为仙,失德之人则归于太虚,重回混沌之中,直到下一个轮回。
而为了迎接降临,需要净化这片大地。
贾兰在南州游历时曾经远远的和这帮人接触过,当时就觉得他们是一个能量很大的群体。
这些人深入山野,治病持斋,种下善缘。天南之地,百姓久困于蛮族,州县官吏奉行不善,胥役假威肆虐,于是德高望重的净莲教便被偏远地区的百姓推举作主,以防蛮之名起会联众。
地处边陲的百姓正是依托净莲教的庇佑,才能在蛮族的袭扰下得以安居乐业。
但官府却不这么看,净莲教对底层百姓的庇佑同时也损害了他们的利益,只是天南地广人稀之地,官府也鞭长莫及而已。
而且净莲教的行事风格也吓到了这些人。
他们托言为迎接天帝扫除污秽,往往行事偏激,对待蛮族动辄施以白莲净世之法。
说的神神道道的,大约就是配合放火,达到物理消灭目的一类的东西。
正是有了这份凶名,净莲教在西南边陲势力不小。
如今他们居然穿州过省来到顺天地界,显然所图不小!
和贾兰想的不同,林世显的身为内卫之人,知道的自然比贾兰多得多。
所谓激湍之下,必有深潭。
净莲教行事如此酷烈,背后定然有着巨大的来头,他隐隐从任职绣衣卫的世交好友嘴里听过,净莲之人神出鬼没,连绣衣卫也无从掌握其行踪。
那好友一再告诫,若是遇上净莲教,一定要退避三舍,否则恐有性命之忧心。
林世显心中苦笑:“老兄啊老兄,世显如今身负皇命,是万万无法退避的啊!”
“贾公子,我们这次算是彻底栽了。”
贾兰不解地看了过来,林世显原本坚毅的脸上全是无能为力的表情。
“这是净莲教的教兵,做的是些据说唤作白莲净世的行当,说的好听,无非又是些红刀子的买卖,今个儿我是真的连累了你了。”
林世显看着贾兰,声音十分认真:“听我一言,对方看样子不过百人,如今要走,也是来得及的……”
“林兄。”
贾兰打断了他:“相信自己,相信别人,有了信心,人永远不会挫败。”
“你倒是有洒脱。”
林世显抬手擦了一把汗,笑着了一句。
两人趴在鼓楼上,望着驿站外上百名净莲教兵。
这些人穿着十分简单,只有一件素袍,身上一件棉甲都没有,头上绑着白布头巾。
他们行列整齐地站在驿站门前,沉默着,人虽然不多,但给人的威慑力一点也不弱。
守在驿站大门与他们对峙的欧百户脸上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那扑面而来的煞气,连鼓楼上的林世显都能清晰感受到。
“这些人,当真视万物为刍狗。”
林世显表情沉郁。
“兰哥儿,这些人身上有一股让我很不舒服的感觉。”
秦可卿的凝重通过意识清晰地传递了出来。
贾兰也察觉到了,虽然很细微,但这些人身上给他的感觉,确实和张老道身上的气质有点相似。
林世显拾起被搁在地上的武器,拔了出来。
贾兰看了有些好笑。
这么个斯斯文文的人,居然喜欢用绣春刀。
“你怕吗?”
林世显握着刀,又问了贾兰同样的问题。
贾兰耸耸肩:“我的回答还是那八个字。”
两人相视一笑,同时开口。
“苟利国家,生死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