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篇、尚思承被白无常带回了驿馆之中，进屋后，屋子里黑到什么都看不见的地步，白无常走到灯烛旁用嘴一吹，一缕烛光乍现，绿幽幽的光线将整个房间照亮，尚思承呆呆地望着燃起的烛火，他不明白这火是怎么点燃的，看到他满脸错愕的表情，白无常忽然问道：“小子，难道你住在这里那么长时间了，都不知道怎么点燃蜡烛吗？”

少年的心思被烛火所引诱，一时间竟忘掉了刚才在大殿之上所有的不快与伤心，他怔怔地说道：“我虽然在这儿住了很长时间，但一直没有人告诉我该怎么做，”白无常讶然说道：“嚯，难不成这些天你就一直这样黑着在屋里待着吗？”

少年点头说道：“嗯，没错。”

白无常复又走到了灯烛前，将烛火吹灭，然后又对着灯烛吹了一下，火又被点燃了，就这样反复示范了几次，回头对尚思承说道：“学会了吗？没有任何的技术含量，只需用嘴轻轻一吹，就点燃了，地府所用的烛火与阳间不同，只要周围有气流经过，无需太大，烛火都会自动点燃，就是这么简单。”

“哦，我明白了。”

讲完这些，白无常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他立在窗前，双手负立，目光对着窗外看去却没有焦点，脑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尚思承不敢轻易打扰他，也跟着他沉默不语。沉吟半晌，白无常忽然回过身来问道：“书生，我真是不明白，你刚才在大殿之上为什么不把你在阳间所经历的事情如实告知于阎君呢？若无大恶，还可换得个尽早转世投胎的机会，岂不是妙哉？总比一直待在这个永不见天日的地府里强吧！”

“是啊，来了这里我每天都要面对这永无止境的黑暗，除了黑暗还是黑暗，可地府里除了黑暗，就没什么不好的了，在这里即使是一名穷鬼也不用担心会被饿死，因为身为一个鬼魂吃不吃东西都行，穿的好与不好也无所谓，我来到地府这么长的时间了，一顿饭也不曾吃过，到现在都不曾有过半分饿的感觉，在这里我不用为一日三餐的柴米油盐而担心，不用为会不会有人欺负我而担心，也不用为自己有没有住处而担心，衣食住行都不必担心，可这些在阳间却成为了生生逼死我的重重砝码，刚才在大殿之上，我其实是故意不想说出实情的，就这样一直拖着不去转世，我觉得也挺好，我已经是鬼了，还能被再一次逼死不成？”

吐露了心中的想法，尚思承的心里豁然开朗了许多，话匣子一旦打开，便如洪水一般，不好轻易收住了，不知不觉间他将心里的想法全都和盘托出。白无常摇摇头对尚思承劝解道：“想留在地府过寻常鬼民的生活，那是有条件的，首先你必须不能是大奸大恶、十恶不赦之徒，不然地府的十大阎罗殿和十八层地狱岂不成了摆设？能不能留下还是要看你的今生过往的。阎君阅鬼无数，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心里的那点小九九？劝你还是不要耍这些小聪明，早些招供，早日听判，才是上上之策。”

闻言，尚思承眉头深锁，沉吟片刻接着说道：“白爷，您看我像是十恶不赦之徒吗？你们地府的牛头使者，听说他的不孝之名天下皆知，但那又怎样，不还是被地府所接纳在这里做了一名往返于阳间与地狱的使者，是，虽然他永远不可以轮回转世，不得以真面目示人，但你知道吗？虽然绝大多数人会想要轮回转世，但也有很多人不想转世，否则你们鬼界就不可能会有那么多的臣民了。”

少年越说越激动，他终于认清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竟然口不择言的开始攀扯起了牛头使者了：“比起牛头使者，我还没有留下来的资格吗？我不要转世，在我看来转世投胎不是奖赏，而是一种惩罚，我做错什么了？还要受此无妄……”之灾。“不许胡言，”白无常打断了尚思承接下来要说的话，他想起了昨日在三生石上看到的那个无人疼爱的孩子阿傍，瘦弱单薄的身材，干活时被弄得脏兮兮的脸庞，一个永远都不想吃肉且寡言少语的牛头，白无常心中酸涩的感觉一阵一阵不停的在往出冒：“你怎可以在背地里妄议牛头使者的是非，我和他兄弟这么多年，他为人如何我还不清楚吗？别忘了，你可是自杀而亡的，要说不孝，自杀能算是孝顺吗？你还是在公堂之上先把自己洗白了再说别人吧！阎君没有将你关进大牢里，而是让你住在了驿馆，大概他的心里也清楚，你就算没有什么冤屈的话，至少也会有不少的委屈，这是对你的一种信任，你可千万不要辜负了。”

“那你自己呢？你不也是上吊自杀而亡的吗？你也不孝了吗？”

“我那是因为父母早逝，又为全了兄弟之义才……”白无常竟然无言以对，顿了许久，这才平心静气地说道：“所以你才要把自己的事情都说出来啊，不然让大家怎么理解你？话已至此，白爷我对你算是仁至义尽了，你还是静下心来自己好好的想一想吧！”

撂下这些话后，白无常便从尚思承的房间里倏的一下消失了。房间里的鬼火依旧闪着磷光，白无常走后，尚思承这才抬眼第一次将这鬼屋看了一个清楚，这房间里的布局和阳间的很相似，但所有的一应物件看上去都有一点形诸于笔墨的感觉，看着怎么那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四周红的发艳的砖墙，每一条砖缝都被勾勒的整整齐齐，一张四四方方不太精致的床铺紧挨着一堵墙放着，看上去有些突兀的感觉。当地摆着一套歪七扭八像是快要站不住的桌椅，窗台上放着一盆看上去很假的植物，就连里间屋子里的灶台上摆着的一口锅，看上去都像是用纸糊成的，这感觉怪异极了。哦，想起来了，尚思承不由自主的拍了拍前额，这些东西不是在阳间的纸扎店里见到过吗？怪不得会如此眼熟。原来，阳间给地府烧过来的东西，这里真的可以收到啊，怪不得，地府里的鬼魂会有穷鬼和富鬼的区别呢，这里和阳间有一点是相似的，那就是，能被人记起来有人惦记的鬼，会比没人惦记的鬼富有一些。尚思承忽然联想到了自己，自己这一生虽然不过十余载，却穷困潦倒了一世，最疼爱自己的祖母也先自己一步而去了，死后连个给她老人家烧纸钱的人都没有，想必祖母现在也成为这地府里芸芸众鬼生中的一个穷鬼了吧，想到这里，尚思承的心瞬间破防了，当时看上去很勇敢的投河自杀行为，现在看来确实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行为了，实在是对不起疼爱了自己这么多年的老祖母。尚思承难过的哭了起来，一些伤心的感觉，只有在没有人的时候，才可以不用在意别人的眼光尽情的放声发泄出来，只有心中放不下，摆脱不掉的东西才会值得牵挂，所以牵挂是这世界上最折磨人的东西，人一旦有了牵挂，就不可能活得潇洒自如随心所欲了。“呵呵，自己一个人哭上了，这是怎么了？”

一个神秘的声音不知是从哪里传来的。“谁？”

尚思承吓了一跳，他抬起头来，四处张望，不大的一个家里空空如也，根本看不到什么人。忽然，马面使者在椅子旁现身了，他安然的坐在了椅子上，悠闲地翘起了二郎腿。尚思承赶忙背过身去，擦拭掉眼中的泪水，说道：“你们这些差爷，去哪里都是像你这样直接闯进来的吗？怎么也不见你敲一下门？”

马面理所当然的说道：“习惯了，再说了，你听谁说过鬼进门，还要先敲一下门的？小题大做。没觉察到有人来，那是因为你灵力低下，或者在想事情，这怎么能怪我呢？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刚才为什么哭得那样伤心啊？”

“想起了我的老祖母，不知道她老人家会不会因为我死掉了，从此以后无人记挂而变成地府里的一个穷鬼，那样我就太对不起她了。”

尚思承满面伤感的解释道。马面展开他的一张马嘴呵呵的笑了起来，露出了里面一排整齐的牙齿：“这你就想多了，你的祖母生前为人和善，从不做恶事，还收养了你这个没人要的孩子，想必此时早就喝完孟婆汤转世投胎去了。”

“哦，那就太好了，”闻言，尚思承揪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这才脑中变得清醒了起来，转而又问道：“马爷，你这会儿找我有什么事情吗？是又要让我上堂了吗？”

马面端坐在椅子上，着一身银蓝色的铠甲，头顶的鬃毛几乎要盖到眼睛上了，两只马耳翘然耸立显得精神抖擞，长长的一张马脸给人留下不失庄严的感觉。声音听上去，不像鬼差牛头那样低沉，多了几分爽朗的感觉：“上堂倒是不急，只是，我听说你为了留在地府，竟然质疑起了我地府牛头大哥的人品，小小年纪，竟敢置喙一位神君的人品，你当地府的阎罗王和判官们都是些什么人物，能任由一个道德败坏，品行恶劣的人担任这幽冥鬼府十万鬼众里面的差役？以为地府是藏污纳垢的地方了？那十八层地狱和六道轮回在你的心中全都是摆设不成？既然这样不信任地府的官差，还一味地想着留下来做什么？”

从不久之前白无常的反应上来看，和现在与自己对话的马面，他们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大家对牛头神君的人品似乎没有任何的质疑，无不例外的都选择了信任他，尚思承忽然意识到自己确实失言了，但是说出去的话却如覆水难收，他的心里渐渐变得不是滋味起来，同时也对事情的真相产生了浓浓地好奇心：“我以前也不知道有关牛头大人的这些事情，是无意中听你们地府的人说起，这才信以为真的，既然我听到的信息与真实情况有误，那牛头大人的不孝之名，又是因何而来？”

马面看上去不太想解释那么多，瞟了尚思辰一眼，不以为然的说道：“这就借机打听起别人的事了？他的事情和你的事情有关系吗？现在是你不配合调查耽误了堂审，又不是他。阎君是看你年轻，在人世间吃了不少的苦，出于怜惜之情，故而给你留了些面子，不然，把你押往三生石旁只需在那儿多站一会儿，又何须费这样的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