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宫里只点着一盏宫灯,很是昏暗,豫轩向里躺着,面色苍白,眉头微拧,似乎很不舒服。萧容托着腮,细细端详着这个人。逼豫轩入宫的那年,他不过才十六岁,半大的孩子,被自己得了手,吓得了不得,如今竟不知不觉已在宫里待了两年,这么一看,其实也没长大多少,尤其眼下病着,瞧着更可怜了。萧容眼神变得柔和了些,他其实并不讨厌这个小病秧子,如若豫轩不索求更多,他倒是愿意宠着。谁不想要一个温柔多情又一心只扑在自己身上的人呢?却说豫轩自从承乾宫受了气回来,只觉病如山倒,一直睡到现在,此时迷迷蒙蒙中,感觉有个人坐在床头,他以为是豫吉,便嘟囔道:“要喝水。”
萧容扯了扯嘴角,倒了一盏茶来,“来,起来喝。”
豫轩累地抬不起眼皮,只管埋头苦喝,喝完又向后一仰,昏睡了过去。萧容忍俊不禁,起身行至外室,陈公公忙上前笑道:“陛下是回去呢,还是就在皇后这儿用晚膳呢?”
“就在这儿用吧。”
萧容一掀衣摆,坐了下来。陈公公便忙命人调羹备盏,皇帝用膳自有承乾宫诸人伺候,用不到豫吉,他便趁便去寝宫看皇后。豫轩依旧昏昏沉沉地睡着,豫吉望着自家公子,心内百味杂陈,虽然身子不好,到底也是个如玉端方的人,就是不做一番事业,在父母兄长身边,有人嘘寒问暖,也对他身子有益,如今被迫委身于皇帝,囚于这深宫之中,那人又不肯真心待他,今日就动了手,往后这日子,可不知道该怎么熬下去。豫轩埋在被褥里动了一动,嘴里似乎念念有词。“公子?”
豫吉忙俯身过去,把自己的手放进豫轩手里任他抓着。公子进宫时年纪还小,又受了惊吓,时常盗梦,惊悸的厉害时,必得抓着他的手才能睡着。“娘……娘……”豫吉听清了,不由心痛,忙将豫轩唤醒,“公子,公子是我,我是阿吉。”
豫轩于梦中惊醒,看清眼前人是豫吉,浑身便像是泄了气一般,眼见着消沉下去。“公子又梦到夫人了么?”
豫吉强笑道:“来喝口水吧。”
豫轩放开豫吉,垂目接过茶盏,胡乱喝下,半晌才喃喃道:“我想爹娘了。”
“公子好好跟陛下说说,陛下会准的。”
豫轩坐正了些,漆黑的眸子明澈却无神,他摇了摇头,似是下了什么决心,“我不会再去求他了。”
入宫两年,萧容从没允许他回去过,母亲还能偶尔进省一回,父兄是常年见不到的,豫轩靠在床头,攥着豫吉的手喃喃道:“还好有你,不然我……”豫轩咽下后半截话,他想到自己身子不好,此时说这些不祥言语,倒是平白惹阿吉心烦,还是不说了。豫吉也装作不知道,他理了理公子的乱发,轻声道:“陛下正在外头用膳呢,想是来给公子赔不是的。”
豫轩不自在地朝门口看过去。豫吉知道豫轩不想见皇帝,便使了个眼色,豫轩明白,便又躺了回去。豫吉放下帷幔,轻手轻脚的退出寝宫,萧容已经用好膳,正在用茶漱口,见豫吉出来,便问,“人还睡着呢?”
豫吉点点头,萧容便起身道:“也该睡够了,朕瞧他去!”
豫吉忙道:“皇后秉性气弱,陛下还是……”陈公公忙笑拦道:“吉大人,陛下与皇后是夫妻,如何会不心疼他呢?大人莫要担心了。”
说着给了豫吉一个眼神,豫吉无法,只得眼睁睁看着萧容往内室走去。豫轩向内躺着,知道萧容进来,只能继续装睡,过了一会儿,他听见萧容窸窸窣窣在脱衣裳,然后在他身侧躺了下来。豫轩强忍着不动,萧容却不是很规矩,他像是怕吵醒人可又耐不住想要贴近一般,先是试探着把豫轩的腰搂住,然后凑近了豫轩的后颈,拱了一拱。豫轩浑身僵硬,紧紧闭着眼睛。萧容嗅着嗅着,便起了旖旎的心思,小心翼翼地蹭了蹭豫轩。豫轩心里一惊,连呼吸都是一滞。身后人却忙得不亦乐乎,手覆在腰上要去扯他的亵裤,豫轩忙装作无意识地翻了个身。身后这人顿了一顿,不一会儿又贴了上来。腿缝间滚烫,豫轩头皮发麻,自己都病成这样了,这个人满脑子还都是龌龊之事,真恨不得起身一巴掌扇死他。正郁结不平之际,萧容突然停止了动作。一只大手自后搂住豫轩,萧容的鼻息在耳后喷得豫轩痒痒的,“夫君错了,不该打轩儿的。”
豫轩眼里噙着泪,依旧一动不动。萧容凑过来,含着笑,声音慵懒又惑人,“轩儿醒了,就理理夫君吧?”
豫轩不知道萧容又在玩哪出,他只觉得这个人阴晴不定,让他害怕。萧容耐着性子,把豫轩掰过来正脸面对着自己,灯影烛火里,豫轩眼底水光流转,鼻尖红红,看得萧容心里一软,“别哭,轩儿,是夫君不好。”
豫轩默默流泪,萧容明明已经不爱他了,怎么还要来招惹他。萧容忙吻过去,将那柔软的唇含在嘴里,厮磨了好一会儿才道:“不哭了,好么?今日是我气糊涂了,但你也不该那样撒泼,你拿花瓶砸我,可是要弑君?别哭了,别哭了。”
豫轩闷闷道:“陛下不必这样,今日是我的错。”
萧容捏了捏豫轩的脸,“别说气话了,夫君是特意来给你赔罪的。”
豫轩趴在萧容怀里,萧容结实的胸膛让他想起曾经的温暖与恩爱,可心里那一点旖旎,还未聚起便消散,“陛下不是说舍不得他身子空着么?陛下该去找他才是。”
萧容怔了一怔,半晌笑了,贴近豫轩悄声道:“你醋味好大啊,轩儿。”
豫轩别过脸去。“夫君知道了,以后不宠幸他了,以后只宠你。”
萧容含笑吻了吻豫轩的侧脸,“只是轩儿身子不太好,折腾坏了,夫君舍不得。”
“你……”豫轩红着耳朵,“别蹭我了!”
萧容笑了一声,“好,不弄了,睡吧,夫君陪着你。对了,明日国师大人回京,可让他再给你看看身子,太医院那些家伙们都是不中用的。”
豫轩听了,心里微微一沉。国师算得上是萧容最敬佩的人,可是豫轩却不喜欢这个人,至于理由,他不敢说。豫轩只得胡乱答应了,他气血不足,就算有心撑着也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次日豫轩醒来时,身边早已没了萧容,他刚起身,就见豫吉进来请道:“公子,陛下传了话,若是醒了,请您去一趟承乾宫。”
豫轩心想,定是国师已经回来了。豫轩进承乾宫时,萧容正与一人下棋,那人背对着他,是一位纤尘不染的白衣僧人。萧容见豫轩来了,招手笑道:“轩儿过来!”
又对国师道:“朕虽不敌,但轩儿棋艺精湛,国师可得小心了!”
国师微微一笑,起身,对豫轩行了佛礼。这个男人生的白面周正,嘴角总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年纪倒是有点猜不出来,豫轩略点了点头,算是回应。萧容起身让豫轩坐在了自己位置,豫轩扫了一眼,心想怪不得要把自己喊过来,真是被杀的个片甲不留。又见是白子,更是忍不住笑,明明棋艺不敌,还偏让对方先行,皇帝的骄傲倒是不肯落人下风。豫轩心中暗暗盘算,执子落下。对面的国师跟着落下。豫轩有些兴奋,能与高手博弈,可不是常有的事。豫轩沉吟片刻,又落一子。国师略微思索,也跟着落下。豫轩毫不犹豫地落下第三子。国师跟着落下后,手指微动,似乎想要拿回,萧容笑道:“哎!落子无悔啊国师!”
国师眉头轻轻锁了一下。萧容下棋虽然不敌国师,但他看得明白,乾坤已转,白子气势已完全倒逼黑子。一柱甜梦香燃尽,国师看了一眼豫轩,微笑道:“皇后棋艺了得,贫僧佩服。”
萧容龙颜大悦,大手揽过豫轩,笑道:“朕就说轩儿聪慧,国师可服气?”
国师含笑道:“心悦诚服。”
“对了。”
萧容牵过豫轩的手腕,向国师道:“轩儿体内的残毒不知如何了,国师且替他看看。”
国师微微点头,向豫轩合十,“贫僧失礼了。”
说着并了食指与中指,覆上了豫轩的脉搏处。豫轩只觉得这国师手指很烫,烫得他有些难受。还好国师很快就移开了手指,又与萧容行了个礼,淡淡道:“皇后身娇体弱,又在这繁华盛锦处煎熬,于身体实在无益,贫僧早有言,非舍身寺院才可得救。”
萧容听了拉下脸来,不悦道:“轩儿可是朕的皇后。”
国师但笑不语。萧容便捏了捏豫轩的手,道:“轩儿去吧,朕晚点去看你。”
豫轩答应了一声,余光里,国师的目光似乎落在自己身上,他没由来地生出一股寒意,转身离开了承乾宫。萧容见豫轩已经离开,面上那点柔情便烟消云散,坐下淡淡道:“国师当年那一卦,朕已按国师的吩咐做了,若是让豫轩舍身寺院,岂非是朕违了卦象?”
国师摇头笑道:“陛下竟舍不得皇后的话,就且先混着吧,不过近日红鸾星动,若皇后心有旁骛,则影响陛下之气运啊。”
萧容心里微动,嗤笑一声,“轩儿怎会心有旁骛。”
国师笑道:“那自然是最好的。”
萧容不动声色,心内却疑虑暗生,夏侯倾归朝,豫轩又受了委屈,若是当真如国师所言,红鸾星动,那也只有此事能应得上景了。国师起身道:“贫僧告退。”
“国师好走。”
萧容敷衍地应了,心内十分烦躁,按当年国师卦象所言,自己夺位杀业太重,需寻一个李代桃僵之人,而豫轩替他中毒抵了一命又大难不死,正是个命格极硬的护身符,气运这种东西,萧容身为天子,不敢不信,若豫轩红鸾星动,自会对他这个正主不祥。萧容目光阴翳,“摆驾!去椒房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