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冬天终于过去了。第二年开春的时候，陈辰因为工作原因离开，那时候她的病情已经得到控制，甚至有所好转，晚上也终于不再哭泣。其实她在她生病的时候说的很多话她都记得，她知道她在试图唤醒她，她常常说，“达离，放心吧，你的贝塔很好，你要赶紧战胜梦中那个魔鬼，然后去看贝塔。”

她还说，“我像你这么小的时候呀，心里也住了一个贝塔。可他是我的贝塔，我不是他的舒克。”

“达离，我要走了，希望下次见面时，你已经回来了。”

陈辰走了。那是她呆得最久的一次。她和王东岳年少相识，背隔两地，每年会见一次面，但都很匆忙，总是各种各样的原因早早分开，而那段时间陈辰以照顾达离的名义，在王东岳身边呆了将近半年，对他们来说，已经很长了。半年的时间里，她们距离也许是更近了，毕竟那段时间王东岳回家越来越早，可对于凭空出现的达离，他从没向她解释什么，他也不知道陈辰心里在想什么。陈辰走了，王东岳不在的时的，照顾她的任务落在保姆头上。白小莲年纪不大，长得一般，成天把自己打扮得没有一丝女仆的样子，在王东岳面前更是干个什么都慢手慢脚，生怕人家不知道她步步生莲。多余的空闲全折腾自己了，没什么功夫折腾她。于是陈辰刚离开那几天，她就跟非洲难民一样，脸花兮兮的，头发乱糟糟的，要说以前的短头发揉一揉还能像个发型，长发揉一揉就是杂草鸡窝。衣服也是那浓浓的混搭风，仿佛白小莲是怕她打扮起来抢了她的风头。终于有一天王东岳实在看不下去了，饭桌上，他一手指着桌对面的达离，问白小莲，“她这是怎么回事？”

白小莲一脸茫然。王东岳用筷子拨弄拨弄达离头上站着的头发，冷着一张脸：“你不能帮她打理一下吗？”

“我——我。”

“你什么时候结巴了。”

白小莲都快哭了，天知道当初雇佣她的时候说好了，她只负责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现在让她额外还要做护理，简直讹诈。 “还有这衣服几天没换了。”

“她只有这些衣服了。”

“没有衣服不能去买吗？”

“我，我下午就去买。”

王东岳脑海里回想了下白小莲平时的装扮，决定还是自己出马吧。他人生23年，只给自己买过衣服，根本不知道自己之外的人衣服怎么买，他找了一家童装店，把各各尺寸颜色的衣服都买了个遍，最后满意地回了家。回到家正好看见乔森，他正给达离梳头，王东岳双手抱胸看了片刻，冷嘲热讽地说道，“乔医生对所有的病人都这么悉心吗？”

乔森略作沉吟说道：“也不是所有的，我只对长相俊俏的女病人好。”

王东岳看了看面无表情玩坦克的达离扑哧一声笑了：“呵呵，乔医生可真是肥瘦不挑，季季逢春就开花啊。”

乔森也没恼，继续说道“那没办法，谁让我春天多呢。难道某些人也想感受一下这美好的春天吗？”

“算了吧，我怕我花粉过敏哮喘而死。”

“开花也要有感情才可以，没有情感的冷血动物是想开都开不了的。”

“我冷血至少比某人盲目热血好，至少我没有恋童癖。”

乔森正在扎辫子的手停了一下，忽然像是懂了什么，哈哈哈笑了，说道：“放心，她只是我的病人。”

乔医生不愧是乔医生，握手术刀的手握梳子也毫不含糊，连扎辫子都能扎出独特花样，虽然他后来说只是按给肠子打结的方式来的。那天乔医生走后达离就一直安静地坐那儿傻笑，晚上洗澡时白小莲把她的辫子拆了，结果差点被达离掐死，王东岳听见卫生间里的尖叫声和东西碎裂声冲了进去，看见达离站在浴缸里，双手掐着站在外面的白小莲脖子死不放手，表情愤怒狰狞，浑身发抖。白小莲脸色乌青，双手拍打着达离，但却没有任何作用，王东岳冲过去时白小莲已经开始翻白眼了，他不敢想象平时瘦弱矮小的达离哪儿来的那么大力气，他费了吃奶的力气拉开达离，用力锁住还在挣扎哭闹的她说：“别动，听见没有！”

达离被他锁住一动不能动，浑身僵硬，眼神凶狠，看着白小莲。王东岳对惊魂未定还在抹脖子的白小莲示意了下，让她先出去。王东岳指着渐渐平静下来的达离说道：“要干嘛？搞谋杀？浴室凶杀案？我说你就算谋杀别把我家当犯罪现场好吗？脑子不对了，力气倒不小！”

刚刚还怒气冲冲的达离忽然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边指着自己的头发，王东岳看了半天才搞懂她的意思，感觉自己像吃了枪药：“什么?就因为你那破子？”

他彷佛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哈哈哈笑了半天，笑着笑着才发现达离浑身赤裸，自己也是衣服湿透，他迅速回头看了下周围有没有人，脸色忽然变得尴尬，伸手飞速拿了一个浴巾，转过头闭着眼约摸着披她身上，她还是哭个没完，他感觉自己这辈子的好脾气都被她消耗光了，侧着头闭着眼呵斥道：“我说你能不能别哭了，别哭了听见没有，再哭把你扔出去！”

忽然，达离安静了他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哭声，转头眯着眼睛看到安静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的达离，撇了撇嘴笑了。把她打发睡着已经是凌晨了，他顾不上洗漱，合衣睡了过去。第二天白小莲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揣着封辞职信到王东岳面前。本是怀揣着大好青春来这儿谋个职位，筹措着也是在这花样年华里努力奋斗多赚点票票，心里的小九九还打着也许能勾搭上个二世祖飞上枝头变凤凰这样的小算盘，没想到，这工作得把小命儿别腰带上。旧的白小莲走了，还会有新的白小莲出现。王东岳吩咐小黑重新找一个保姆兼护理，他们这一行对安全很重视，回头要是找个杀手奸细什么的就惨了。新保姆没来的那段时间，他闲下来会自己做饭，他从小在国外长大，习惯独立生活，做饭对他来说就是小菜一碟儿。 乔医生依旧时不时来看她，给她进行一番全身检查，之后再陪她聊聊天儿，王东岳心里一直把达离当痴呆儿童看，以为她根本听不懂人们在说什么，他抱臂站在门口，看着和达离说话的乔森问道：“你和她有什么好说的啊？她又听不懂。”

乔森没看他，说道：“她又不是傻子，怎么会听不懂。她现在只是个幼儿园小孩子而已。”

“她不是傻子你是！”

王东岳冷笑，他感觉乔森简直一如既往地说话做事不过脑子。 晚上睡觉是个难题，以前陈辰和她睡，晚上哭起来陈辰自然有办法。可现在怎么办，乔森说：“自己的坑自己填，现在不是有你吗？”

王东岳像听了一个世纪笑话，说道：“我为什么要那么做？”

“不然呢？你也整晚都不想睡了吗。”

三天后，王东岳终于受不了大半夜里跑来跑去，把自己的房间整体平移到隔壁，空出来角落里一个小小的床，留给达离。中间一个帘子隔起来，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到角落里另一个人的存在。反正达离什么都不知道，只要有一个睡觉的地方就可以了，要什么卧室。陈辰的电话倒是很勤，时不时问他达离现在的情况，有没有好一点？个子有没有长高一点，你不会又把她扔到精神病院了吧？确实有好一点，也有长高一点，倒是没有扔到精神病院。此时王东岳听着手机里的嘟嘟声，看着嗜睡的孩子，开始想当初接她过来的理由，本是很简单的一步棋，为何现在像是自己生了个孩子？从什么时候开始家里的家具如此之少，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生活脱离了原来的轨道。更可怕的是，他的生活正在一点点被侵蚀，自己之前却丝毫没有发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