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李清照的眼神中,依旧充满了依恋和怀念。 无论多久,她都不会忘记阿娘。 李迒心中一慌,有些不知所措。 阿娘离世,已经十年有余了。 “长姐,不一样的。”
李迒着急忙慌的辩解。 他并不是吃饱了闲得慌没事找事。 他是真的担心长姐乱世之中如无根浮萍,漂泊无依,心神难安。 李清照冷着声“哪里不一样?”
“阿娘当年耳提面命说不要随便给人牵线搭桥做媒婆之语,我铭记在心。”
“但阿娘不是仙人,算不出姐夫会病亡,只留长姐一个人。”
“长姐,姐夫已经死了三年了。”
“这三年,你带着那些金石收藏颠沛流离,多次身处险境,如今好不容易暂居临安。”
“长姐,我只是想让你有相对安稳的生活。”
李迒小声解释道。 世道本就对女子不公,遑论这乱世。 他与长姐久不在一处,家中儿女对长姐多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世事无常,哪日他若也去了,长姐真的就没有依靠了。 李清照对着李迒招了招手,叹息道“我心甚安。”
“过去数十年,于我而言,不仅是过往,更是未来无尽岁月的力量。”
“哪怕独身一人,我也从不决凄惶。”
“迒哥儿,我已不愿将自己与任何人再绑在一起。”
这些年太多人指摘她性情乖戾,特立独行。 年过半百,她更不用违背内心屈从现实。 “迒哥儿,你我姐弟一起长大,合该知道我的心思。”
李迒沉默,眼眶微微湿润。 时光真的过的好快,他越来越怀念当初在明水在汴梁的日子。 有阿娘。 有长姐。 有阿爹。 “长姐,我知错了。”
他做张汝舟的说客,何尝不是将自己的意愿强加于长姐。 李清照一如当年,轻轻拍了拍迒哥儿的头。 姐弟二人,相视一眼,悲伤难忍。 半晌,李清照才继续开口道“迒哥儿,你若信长姐看人的眼光,就离张汝舟远些。”
“他那双眼睛浮躁有野心,这样的人是做不到脚踏实地走正途的。”
真当她读的万卷书,行的万里路,都是假的吗? 李迒:Σ(゚д゚lll) 浮躁? 有野心? 李迒挠挠头,这跟他看到的不一样。 在他看来,李迒是个彬彬有礼,温和上进,适合过日子的读书人,挺符合长姐的审美,否则他也不会答应做这个说客。 所以,他差点儿将长姐推进火坑? “是,是这样吗?”
“是!”
李清照格外肯定。 一个人伪装的再好,眼神多多少少都会泄露真实的自己。 在张汝舟眼里,她就是一块金疙瘩。 “你若是不想他日被连累,还是趁早撇清关系为好。”
“一个空有野心无大才还眼高手低的人,早晚万劫不复。”
李迒听的一愣一愣的,不住的点头。 长姐是阿娘精心培养的,他怎么可能不信长姐。 “要是方才长姐迫于我答应了张汝舟……” 李迒后怕道。 李清照撇嘴“迫于你?”
话中意味,十分明显。 “就算方才答应了也不虚,不是他死,就是他死!”
李迒:霸气如长姐,他的担心好像是多余的。 也许与其他人勉强组合在一起,对于长姐来说,只是累赘。 “张汝舟三番四次求娶,为的都是我与明诚的金石古籍。”
“不仅是张汝舟,其他人也多是为了我的私藏,否则你真以为你家长姐是万人迷?”
“以后安心过你的日子,无需担忧我。”
得益于幼年的教育,李清照的头脑始终保持着清醒理智。 “长姐,将我的第二子过继给你吧。”
犹豫再三,李迒试探着开口。 李清照:大可不必。 若是想过继,早些年她就跟明诚付诸行动了。 “我曾经也一度期望有在天之灵,可事实便是人死如灯灭。”
“活着,那便极尽恣意无愧。”
“死了,那也无牵无挂无怨无悔。”
“我如今的生活充实快乐,做女夫子,启迪女子的智慧,扩大女子的眼界。”
“闲暇时完善金石录,撰写游记,写诗泼墨。”
她真的是人间自在快乐人。 可偏偏,所有人觉得她凄凄惨惨戚戚。 李迒头脑昏昏的离开,他总觉得自家长姐的觉悟处在这凡世屈才了。 没过几个月,正在家中含饴弄孙的李迒听说了张汝舟因被查出早年行贿入仕罢官流放的消息,整个人傻了。 他得有多瞎,才会觉得张汝舟是个适合托付终身的良配。 学问不够,有情可原。 但若是人品低劣,才是无药可救。 幸亏长姐慧眼识珠,要不然他就成为让长姐跳入火坑的推手。 阿娘若还在世,可能会骂死他。 至此,李迒歇了所有的心思。 以长姐的心智,性情,足以安稳立于世。 平静的生活总是十分短暂的,两年后,金兵再度南下,被迫无奈的李清照也只好离开临安,来到金华避祸。 站在飞檐翘角的八咏楼上,看着天际悠荡的白云,蜿蜒的溪流,这好像是难得的世外桃源。 “千古风流八咏楼,江山留与后人愁。”
“水通南国三千里,气压江城十四州。”
宋室不振,收复失地久久无望。 她也不知,战火还会弥漫多少年。 她同样也不知,她还能替阿娘再看多久这个世间。 一年又一年过去,她只知道,那个来自相州的岳将军英勇无比,让金人闻风丧胆。 后来,十二道金牌,以莫须有的罪名被赐死。 据说,与官家,与江宁城的秦家大郎有莫大的干系。 她也再一次明白了多年前与阿娘的那次谈话。 敌人? 这世间所有的阴谋诡计权力倾轧,都不配做岳将军的敌人。 他的敌人,唯有在大宋疆土上肆虐的侵略者。 她好像熬死了所有人。 这一年,她已经七十二岁了,是个真正的糟老婆子。 她想阿娘了。 三十多年坚信人死如灯灭,如今临死之际却渴望真有另一个世界。 不论是阿娘,还是明诚,都抛下她太久了。 这一生,漫长又充实,绚烂又无悔。 嗯,时至今日,她依旧觉得她是世上最幸福的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