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从贡院出来,贾芸整个人都放松了。
贡院外挤满了人,大都是来接考生的。
等候多时的贾茗看到贾芸出来,在人群中挥手高声大喊,贾芸寻声望去,点了点头,就直往外走。
挤出人群后,来到街上,贾茗有些不好意思道:“今儿来的人有些多,马车停在对面的胡同里。”
“无事,咱们这就过去吧!”
贾芸摆了摆手,微笑道。
刚走几步,薛蟠不知道从哪儿牵着两匹马钻了过来,笑嘻嘻道:
“妹夫,还好我眼尖,要不然就错过你了,走,骑马回去!”
乡试会考,长达九天六夜的奋战,贾芸整个人都在高度集中精力,既烧脑还考验体力和耐力,所以这会儿他就想快点回去洗个澡,好好睡上一觉。
贾芸将考篮递给贾茗,让他带回去,然后翻身上马,挥动马鞭就往家里跑去。
回到家,贾芸沐浴更衣后,草草吃了些东西,然后倒头就睡。
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他才缓缓醒了过来。
这一觉睡的格外舒服,袭人听到动静,走到床边,柔声说道:“芸哥儿醒了啊,我这就让人打水进来。”
接着她就吩咐香儿她们去打水,自己则取了衣服过来,伺候贾芸更衣。
洗漱罢了,袭人正在给贾芸梳头,薛宝钗得了信儿进来了。
“夫君,这次考的怎么样?”
薛宝钗坐到他旁边,好奇问道。
贾芸微笑道:“我自认为考的还不错,不过最终的结果还要看我写的文章合不合考官的口味。”
薛宝钗含笑道:“谋士在人,成事在天,夫君尽力即可,就算考不中也无妨,夫君还年轻,以后再考就是。”
“呵呵,哪有你这样安慰人的?结果都还没出来,你倒先说我考不上,也太对我没有信心了吧?”
贾芸笑着说道。
薛宝钗掩嘴一笑,然后问道:“什么时候放榜,夫君可知道?”
贾芸沉吟片刻,回道“嗯,按照前些年的惯例,今年应该是九月初一放榜。”
乡试于九月放榜,多选寅、辰日支,以辰属龙,寅属虎,取龙虎榜之意。
又因时值秋季,桂花盛开,所以也称桂花榜。
放榜过后,免不了酒宴庆贺一番,是专为新科举子而设的宴会,叫鹿鸣宴。
薛宝钗闻言,琢磨片刻,叹声道:“还有小半个月啊,这段时间最受煎熬了!”
等待的日子最是煎熬,就连贾芸这么心大的人,在放榜之前,心也是悬着的。
袭人帮贾芸梳好头后,薛宝钗开口道:“奴家已经吩咐厨房煨了野鸡崽子汤,奴家尝了一尝,倒有味儿,又吃了两块肉,肉嫩味鲜,夫君一定要多吃些。”
“嗯,宝钗有心了。”
贾芸笑着回了一句,起身将薛宝钗的手拉着往外走。
饭还没吃完,薛蟠抱着两个箱子上门来了,说是倪二那边吩咐人送来的一部分最近调查的证据。
贾芸吩咐袭人和媚人:“你们搭把手,将那箱子抱到我书房里先放着,等我有空了再看。”
将箱子交给袭人和媚人后,薛蟠来到饭桌上坐下,看了一眼边上站着的香儿,笑着说:“香儿去搬坛红酒过来,顺便加几块冰进去。”
薛宝钗斜了他一眼,说:“这大热天喝什么酒?就不能消停会儿?”
“正是因为天热,我才喝红酒啊,要不然就直接喝白酒了。”
薛蟠笑着说。
贾芸放下碗筷,接过京儿递来的毛巾擦擦嘴,跟香儿说:“去吧,这几天薛大哥每天在贡院那边守着,倒是让我过意不去。”
香儿应了一声,去地窖搬酒了。
薛蟠瘪嘴道:“这丫头才跟着妹妹过来这么几天,连我的话都不听了,真是岂有此理!”
“我看是哥哥蛮不讲理才对!”
薛宝钗瞪了薛蟠一眼,然后起身对贾芸道:“夫君,你们喝酒,奴家去后院儿陪娘说话。”
薛蟠有些吃味,嘟哝道:“好妹妹,你什么时候对我,能有对妹夫这么好,我睡觉都会笑醒!”
“哥哥……”薛宝钗娇喊一声,轻轻跺了跺脚,说:“你这话说的就没良心了,妹妹对你不好吗?”
“再者说,夫君是我将来要依靠一辈子的人,我不对他好,对谁好?你以后自有嫂嫂疼你爱你,却不能跟我说这些没良心的话。”
说完,也不理薛蟠,转身就走了。
薛蟠皱眉道:“我不就随口说了一句吗,怎么还生气了?”
贾芸笑了笑,又接着吃饭。
很快,香儿抱了坛红酒过来,给贾芸和薛蟠斟上后,退到一边候着。
薛蟠大口喝了一杯,长长的吐了气,说道:“还是妹夫酿的酒好喝,等会儿回去我得带些走。”
“酒还是少喝些为好,就算要喝,也要在家里喝。”
贾芸劝说道,“薛大哥经常在外边喝得烂醉如泥,很容易被人找到空子陷害的。”
薛蟠皱眉道:“没那么严重吧?”
“呵,薛大哥吃过一次亏,还没长记性么?”
贾芸冷笑道。
他喝了杯酒后,继续道:“我打个比方,你喝到很晚才回家,然后在路上遇到个死人,被别人当场逮住说那人是你打死的,你该怎么办?”
“这么说吧,哪怕你还带着仆人,但只要别人一口咬定人是你杀的,你就是黄泥掉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想解释也解释不清楚。”
薛蟠仔细想了想,越想越觉得心寒。
他惊恐道:“这……谁要这么对我,也太心黑了吧?”
贾芸道:“别人真要对付你,比这还心黑,就像你先前在金陵打死人,别人只是随便设个局,就让你成为‘活死人’,这个教训还不深刻?”
薛蟠虽然是个无法无天的,却并不代表他是傻子,琢磨了一会儿后,他喃喃自语道:
“这么说,今后我就只能在白天喝酒了,晚上也只能在家里或妹夫这儿喝,要不然太危险了!”
说完,他不由的打了个激灵。
……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到了月底。
北直隶贡院中,无数阅卷官正在做最后的核查和审阅。
乡试放榜的前一天,为了不出差错考官们先要填草榜,主考官依名次填写拟录取试卷的“红号”。
草榜填写完毕后,所有乡试官员(包括监临、提调、监试等官)在内堂集中,共同拆卷,将试卷逐一核对红号。
最后将依照录取名次将考生姓名、籍贯填写在草榜上。
然后,将草榜交给书吏,由他向在座的所以官员宣读考生姓名,完成这些手续后,开始填写正榜。
填正榜时,各省都是从第六名写起,直到完成最后一名,然后再写前五名,由第五名倒写至第一名。
内堂。
虽说堂内放了许多冰块,却依旧挡不住外面的高温往里灌。
官员们热的满头大汗,却依然要聚精会神的核对红号,这是三年一次的大事,谁都不敢有丝毫马虎。
随着书吏高唱考生姓名,巨大金黄榜单上出现一个个名字。
这时,书吏开口道:“第六名到最后一名念完了,接下来就念第五名到第一名了。”
“念吧,早写好,早休息。”
书写榜单的官员看了书吏一眼说道,引起所有官员的附和。
书吏点了点头,拿着草榜高声喊道:“第五名,贾芸,北直隶顺天府大兴县人!”
接着他又念了两遍,书写榜单的官员刷刷几下就将名字和籍贯都写上了。
突然,一名官员轻“咦”一声,引起了周围官员的注意,纷纷转头看了过去。
那名官员见众看着他,于是轻咳一声,笑着说:“今年大兴县出人才了,这个叫贾芸的进贡院时我看到过,今年才十七岁,咱们才他这么大的时候……”
话还没说完,高坐上位,一直闷不吭声的北直隶巡抚许仁志双目圆瞪,高声道:“十七岁?快仔细将他的考卷再核查一遍,不要弄错了!”
“错不了!”
李大人起身拱拱手,语气肯定道:“之前在抄写草榜时,下官就注意到了贾芸的岁数,绝对不会弄错。”
但许仁志还是不敢相信,十七岁的举人,历史上不是没有,但是太少了。
这个岁数就能考中举人,通常会冠以天才或神童的名号,那么先前就一定不是寂寂无名之辈,但许仁志今天还是第一次听到贾芸的名字。
乡试填榜后,需要有巡抚的省份在榜单上钤盖印信。
许仁志作为北直隶巡抚,如果乡试出了纰漏,朝廷第一个找的就是他,所以由不得他不紧张。
巡抚发话,众官员自然不敢怠慢,齐心协力,很快就找到了贾芸的考卷。
许仁志拿过考卷认真看了一遍,然后将考卷递给旁边的御史,叹了口气道:
“此文破题引人入胜,承题言之有序,起讲不蔓不枝,领题深入浅出,出题璧坐玑驰,过接徜徉恣肆,收结前后呼应,真是一篇好文章。”
“贾芸是个大才,早些发达,原也没什么不可,不过他这么年轻,最好是让他迟几年上榜,等到才具老练了,将来前程不可限量。”
“咱们刚才统计的名次没有问题,就是贾芸太年轻了,要是早些发现,老夫一定拼了前程不要,也要将他罢落,可惜天意如此,榜单已定,再无更改的道理。”
“罢罢罢,既然他中举了,他若想再考会试,老夫一定要前去劝阻一二……”
旁边看过文章的御史满脸无语,今儿许仁志真要罢落贾芸,他也会拼了前程不要,一定会狠狠参这个老家伙一本好的。
……
九月初一。
贾芸家今儿特别的安静,连平时爱疯闹的小丫鬟走路也都轻手轻脚的,生怕弄出点响动出来。
书房中,贾芸抱着薛宝钗,两人都沉默不语,静静的等待着。
等待的日子最是难熬,特别是临近桂花榜发布的时候,哪怕是贾芸,心里也忐忑不安起来,更别说薛宝钗了。
今天,京城各地不时响起鞭炮声,那意味着有人得到了喜报,正在高兴庆祝。
时间慢慢过去,守在门口的夏茗始终还没进来传信,家中的氛围越加压抑了。
突然,宁荣后街上传来刺耳的锣响声,还有人一路大喊:
“乡试捷报,恭喜顺天府大兴县贾芸贾老爷高中乡试第五名。”
“乡试捷报……”
“乡试捷报……”
门口的夏茗听到喊声,以最快的速度冲到中院儿,高声大喊道:“恭喜老爷,贺喜老爷,高中乡试第五名!”
从今天这一刻起,家里的人都叫要喊贾芸老爷了。
书房中的贾芸和薛宝钗听到喊声后,同时松了口气。
贾芸紧紧的抱起薛宝钗,在房里转圈圈,激动兴奋道:“宝钗,我中了,为夫中了!”
贾芸自以为能以平常心视之,只是到这会儿他才发现,自己也只是个俗人。
“嗯,夫君,奴家听到了,快出去发放喜钱吧!”
薛宝钗不着痕迹抹了下泪珠,提醒道。
要说家里这段时间过得最艰难的,莫过于薛宝钗了。
直到此刻,她薛宝钗不管走到哪儿去,都能跟别人说自己是个有眼光的,也是个旺夫的。
当初她还是黄花闺女的时候,就撞到了贾芸怀里,如今别人也只会当雅事来谈,不会有人说她名节有亏了。
薛宝钗喜极而泣,却怕贾芸看到,强忍着泪珠,咬着唇,推着贾芸赶快出去迎接送喜报的差役。
贾芸来到门外,刚好两位报喜的差役翻身下马,边敲铜锣,边大声道:
“乡试捷报,恭喜顺天府大兴县贾芸贾老爷高中乡试第五名。”
贾芸笑口大开,从袖子里摸出两袋早就准备好了的红包,递给两名差役。
“恭喜贾老爷,贺喜贾老爷!”
两人接过红包掂了掂,满脸喜悦,异口同声道。
接着两人又说了些恭喜的话,就上马离开了。
夏茗在门口将几担鞭炮点上,响声震天。
这时,街上围观的人也上前说恭喜话,贾芸大笑道:“哈哈,好好,有赏……”
话音刚落,苗婶儿带着的几个健妇就将一簸箕铜钱洒向街道人群。
人们纷纷弯腰抢夺,还不望说几句恭喜的话。
荣国府。
贾政听到小厮回报,说贾芸考中举人了,刷地起身,拍着桌子激动道:
“好,好啊,咱们贾家终于又有人考中举人了!快,叫上家里的先生,所有人都跟我去芸哥儿家贺喜!”
贾母院儿。
贾母得了消息,愣了好半响,才对鸳鸯悠悠说道:“这才过去几个月,他就不声不吭又考中举人啦?”
“老太太,外边儿这会儿都传疯了,说咱们贾家又出人才了。”
鸳鸯含笑道。
贾母点点头,吩咐鸳鸯道:“去公中取一千两银子给芸哥儿送去,咱们贾府的体面还是要有的。”
林黛玉院儿里。
正在看书的林黛玉听到外面吵吵嚷嚷的,有些不喜。
这时,紫鹃欢天喜地跑了进来,高兴道:“姑娘,芸哥儿中榜了!”
“这就中榜了?”
林黛玉眼睛一亮,然后说道:“可不能再叫芸哥儿了,你要叫他老爷,他在贾家三房同辈中排行第二,所以就叫他芸二爷,晓得了吗?”
“哦,晓得了!”
紫鹃笑嘻嘻回道。
林黛玉沉吟片刻,起身去柜子里拿了方砚台出来,轻轻抚摸一会儿,然后跟紫鹃说:
“这是我父亲在我九岁时,让人送来的生日礼物,想来当贺礼是够了的,你等会儿就走一趟,将砚台送过去。”
凤姐院儿。
王熙凤听到小厮进来报信儿,既兴奋又无奈。
她拉着平儿来到卧室,激动道:“不得了,真是不得了,举人可不是那么好中的,要从几千上万人中拼杀出来,靠的是真本事!”
激动过后,王熙凤又失落道:“唉,要是我岁数再小些就好了!”
平儿抿嘴笑道:“怕不是没嫁人更好,这天地下的事,哪有那么十全十美的?”
王熙凤抬头看了她一眼,沉吟道:“也罢,今后你要给了他,我也不会阻拦,但有一点,不能怀上,我丢不起那个人!”
绛芸轩。
贾宝玉听到贾芸中了举人后,并没有太过高兴,反而坐在那呆住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芸哥儿那样的绝世美男子,怎么就稀罕那些功名利禄呢?”
……
鞭炮在贾芸家的门口响了很久。
得了信的族人比上次来的还要齐整,从今天开始,三房也终于出了举人了。
有举人可不光只是名望,还有实惠。
谁家里有地的,就可以投献在贾芸名下,可以免去诸多赋税,这是肉眼可见的好处。
今天依旧是贾代令带着族老们先来,这是三房里的大事,年底还要开宗祠,祭拜先祖,将贾芸的事迹都写在族谱上,传承下去,用以激励族人和后代。
这次贾芸没有推辞,并主动说要承担祭祖所需的开销,但贾代令和族老们都没同意。
紧接着,青山书院的人到了,是由萧文长带队,赵锦自然也来了。
贾芸疑惑他们怎么来的这么快,问了之后才知道,他们昨天就到城里会馆住着了。
不过他们没呆多久,因为今天青山书院中还有其他学生考中了举人,于是留了些顶好的笔墨纸砚作贺礼后,就告辞离开了。
倒是赵锦留了下来,如今贾芸和他有一样的功名,对赵锦来说也是脸面。
之后,等贾府的人来了,贾芸家就真正喧闹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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