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全场寂静。
坐在第一排的皋陶氏族长猛然起身,神色严肃道:“事涉新皇,姜兄意欲何为?”
姜明悠然道:“在下收到确切消息,涂山氏和共工氏已与新皇暗中达成协议,昨日就有一批族产押解入宫,以换取晋升巫神境的资格。”
“各位是觉得家族无人有望晋升巫神境,打算放弃这次机会,还是打算继续观望下去?”
“在下窃以为无论如何,当早作决断。”
皋陶氏族长淡然道:“原来姜兄祝寿为假,商议此事为真。”
姜明肃然道:“皋陶兄,你我同为族长,当以家族利益至上,祝寿是真,但相比商讨关于家族兴盛的要事,不值一提。”
“倘若诸位对此毫无兴趣,权当在下什么都没说,诸位吃好喝好,在下再给诸位送上一份礼物,恭送诸位离去。”
接着目光真诚,与在座的各族族长对视。
坐在皋陶氏族长旁边的重黎氏族长突然问道:“敢问姜兄,今日宴请,是你的意思,还是……”
说到最后,伸手指了指天。
对各大部族而言,姜明此举是站在各大部族的立场,以及考虑姜氏的得失,还是得了新皇的授意,结果截然不同。
姜明瞬间就听懂了重黎氏族长的暗示,不加掩饰道:“于那位而言,姜氏和重黎氏有何不同?在下纵然有心,但有本事和资格替那位操心乎?”
夏后氏没人吗?哪轮得到他姜氏族长传话?
说到此处,在座的族长都不是傻子,哪还不懂姜明的立场?
想来也是,姜明除非失了智,才会为了新皇往死里得罪一大片九阶部族。
否则各大九阶部族明里暗里使点绊子,合起来足够让姜氏很长一段时间都很难过。
况且几万年下来,各大部族相互联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只是立场略有不同,但对待大夏皇室基本是一致的。
同样,不管哪代夏皇母族出自哪个部族,打压起来,照样不会心慈手软。
当即有某个部族族长叫道:“既然如此,姜兄何不开诚布公,说说你的想法,也好给我等参详一二。”
姜明故意叹了口气:“在下就是心里没底,才会趁着过寿请诸位一起,正想听听各位的意见,集思广益,好做决断。”
心里却在冷笑,我召集你们过来,主动提起此事,已经算是冒了不小的风险。
你们倒好,一个个得寸进尺,指望让我一个人出头,回头要是出了事,反过来一推二六五全推到我身上,你看我像傻子吗?
那人怂恿道:“姜兄老谋深算,想必已有想法,说来听听嘛,我等定会承姜兄这个情。”
见那人如此不识趣,姜明微微皱眉。
承情?
嘴上说说,转眼抛到九霄云外的人情有什么用?
一旦姜氏出事,估计撇清关系都来不及,亏你说的出口。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你记得这份情谊,回头新皇因此震怒,拿我姜氏族人的人头立威,你会拿你部族的人头来抵吗?
为了打消某些人存有暗怀恶意的小心思,姜明直接冷声道:“在下冒着风险组织此事,并公开说明用意,不可谓诚意十足,如若各位光想坐享其成,却不肯冒半点风险,此事不提也罢。”
“左右是福是祸,各位回转部族自行思考,自行负责。”
此言一出,说话那人微微变色,却是不敢再提。
场间气氛一度凝滞。
皋陶氏族长连忙出来打圆场:“姜兄一番苦心,我等又非忘恩负义之徒,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佩服不已。”
“但我等确实不如姜兄想的远,诚心想请姜兄指点一二,当然,姜兄有所顾虑,我等也能理解。”
既肯定了姜明的作为,又道出那人所言事出有因,可谓两不得罪。
姜明拱了拱手道:“皋陶兄谬赞,在下愧不敢当,只求我以诚待人,人以诚待我。”
原则不能变,今日大家聚在这里畅所欲言,是共同商议,而非我姜氏怀有阴谋。
正所谓枪打出头鸟,法不责众。
如果让新皇觉得姜氏是始作俑者,那姜氏就完了。
大夏立国以来,因夏皇打压,九阶部族不见得会灭族,但沦落为三流小部族可不在少数。
反之将责任平摊下去,新皇继位不久,正值四方叛乱,只要做的不过分,纵然心有不满,亦不可能一次性将大半九阶部族全都灭了。
皋陶氏族长笑了笑道:“那在下来个抛砖引玉,说些不成熟的想法,还望姜兄和诸位指教。”
“依在下看,如今摆在我等面前的,无非就两条路,一条便是置之不理,任新皇怎么说,装聋作哑,一条便是积极响应,尽快拿到晋升巫神境的资格。”
“其关键在于新皇对此事的态度,若他朝令夕改,选第一条就避免了一大笔损失,反之新皇信守诺言,我等将错失晋升巫神境的机遇,逐渐落后于那些有族人借机晋升巫神境的部族。”
在场的族长闻言纷纷点头,皋陶氏族长的说法,和他们的想法不谋而合。
若真能通过付出一些资源,换取晋升巫神境的资格,绝对物超所值。
可为何迟疑不决?
还不是他们异地相处,觉得夏后氏为了自家利益,不会轻易放开禁令。
谁敢说新皇如此做,不是权宜之计,只是为了坑一笔物资和人手度过难关?
待大夏危局一解,立刻翻脸不认人,谁敢说半个不字?
若在这段时间内,家族有人晋升巫神境,那还好说,稳赚不赔。
若没有呢?岂不人财两空?
重黎氏族长接道:“依我看,这取决于新皇是否需要倚仗我等?”
当即有人语气飘忽不定道:“若叛乱不止,外患不休,新皇为了保住大夏天下,自然会像这次一般退让,信守诺言。”
“若叛乱被平定,你我的想法便不再重要,结果如何,诸位想必无需在下赘述。”
各大部族族长闻言心思活络,看来这场叛乱对我等而言,亦非坏事。
其中部分与作乱部族有联系的部族族长,开始在想,怎么做到不着痕迹支持一下叛军?让叛乱持续更久一点。
反正这种事,他们以前不是没做过。
但凡夏后氏逼得太狠,四方总有乱事发生,将注意力吸引过去。
这几乎成了各大部族心照不宣的默契。
方才提出异议的那人,再次跳出来道:“姜兄,皋陶兄的想法亦是我等多数人的想法,不知道姜兄有何赐教?”
姜明瞥了那人一眼,淡然道:“大家都是同样的想法吗?还有没有其他的?”
不知是因为皋陶氏族长的确提到点子上,还是其他人不愿表露想法,众人纷纷附和道:“我等就是这样想的。”
“若新皇能信守诺言,莫说三成,给他五成又何妨?可要是被摆了一道,有何脸面去面对族人,纵死亦无颜面对先祖。”
“不瞒姜兄,我已命人清点族产,暗做准备,只待姜兄和各位指条明路了。”
姜明伸手往下一压,示意众人噤声。
“诸位的想法,在下明白了,只是有一点不解,还望诸位解惑。”
说到此处,他刻意停顿了一下。
“三成族产和一成青壮组建的精锐大军,我等非给不可吗?”
此言一出,惊起千层浪。
有反应过来的族长,面色震惊看着姜明。
就连刚刚充作老好人的皋陶氏族长都忍不住惊呼一声:“姜兄意欲何为?”
重黎氏族长夹菜的手一抖,抬头死死盯着姜明:不愧为九阶部族靠前序列的姜氏部族,竟然敢公然违抗禁令。
有胆子小一点的部族族长,颤颤巍巍问道:“姜兄欲作乱乎?”
姜明脸色微变,连忙摆手:“休要胡说,在下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谋逆作乱啊。”
大夏立国以来,可不是没有族灭的九阶部族。
好比有穷氏,横空出世一位巫神,禹贡九鼎都险些易主。
结果呢?
夏后氏夺回天下后,体内流有有穷氏血脉的数百万人,由巫神境亲自出手发出血脉诅咒,任你逃到天涯海角,一个都没活下来。
姜氏底蕴是比有穷氏强,但可别忘了,如今依然是夏后氏的天下。
他姜明可不想成为姜氏部族的罪人。
之前质疑姜明的那人沉声问道:“那姜兄此言何意?莫要告诉我等,你只是随口一说?”
姜明淡然道:“在下还不至于拿这种事寻诸位开心,述之于口,自然早就深思熟虑。”
“诸位可有认真想过,新皇为何要废除禁令?仅仅是缺钱缺人吗?”
“夏后氏的积累,数量恐怕是在座各位加起来的百倍千倍,品质更不用说,需要用到各位部族辛苦存起来的那点物资吗?”
“论大军,且不说大夏尚有数千万精锐未动,就算要征兵,何时轮得到我们?夏后氏的子弟,哪个不比我等强?”
诸人细想,只觉不无道理。
对啊,皇室明明不缺这些,凭什么拿废除禁令这么优渥的条件来换?
如姜明所说,新皇果然就没想过要信守诺言吗?
“敢问姜兄,新皇此举到底有何深意?”
姜明捋了捋胡须:“在下窃以为有两点,其一,要各大部族出人出物资,是为了削弱我等,以防我等趁势兴起,成为心腹大患。”
“其二,废除禁令,是为了安抚我等,我敢断定,四疆皆有部族作乱,形势比我等想象的要严峻许多。”
“而我等九阶部族,要底蕴有底蕴,论实力也不差,一旦冒险倒向乱军,则大夏危在旦夕,极有可能重演有穷氏之祸。”
殿中气氛越发凝重,已有人忍不住想起身逃走。
一个连各大部族巫尊数量都要纳入管控,时不时找个理由处决一两个的历代夏皇,给他们的阴影实在是太深了。
这些年来,大家骨子里都是想着如何避免被抓到纰漏,何曾敢妄想倒戈作乱?
姜明此言,让他们许多人都坐立难安。
姜明将众人神色变化看在眼里,嘴角泛出一抹冷笑:“怎么,诸位怕了?”
随即叹了口气:“怕是正常的,在下何曾不怕,偶然从梦中惊醒,都怕天官府和宗正府的人如狼似虎冲进来,安上一个编制好的罪名,带走处决。”
“而我姜氏,非但不敢有所抱怨,还得高颂夏皇英明,除此祸害,再奉上几份厚礼,送到宫中、天官府、宗正府,请他们替我姜氏说情。”
“姜氏亦不过如此,在座各位又有何不同?”
皋陶氏族长越听越心惊,忍不住喝道:“姜兄,你喝醉了,勿要忘了,今日是谁家之天下,为人臣子,当谨言慎行,岂能胡言乱语以下犯上?”
姜明晒然一笑,朝皋陶氏族长拱手一礼:“在下谢皋陶兄维护之情。”
他又不是不知好歹之人,岂听不出来皋陶氏看似在训斥他,实则在提醒他小心说话?
到了他们这个层次,亦敌亦友,许多事光看表面,很难说的清楚。
重黎氏亦叹道:“姜兄,话说过了。”
形势比人强,说些抱怨的话,除了给自己招致祸端,有何益处?
姜明知道此番话容易让人误解他想带头作乱,笑了笑道:“诸位不必担心,姜氏虽享有祖上荣光,但也不敢行谋逆之举。”
皋陶氏接道:“那姜兄意欲何为?”
姜明慷慨激昂道:“望与诸位联名上书新皇,言愿为大夏平乱出人出力,但献出三成族产和一成青壮之事,无法说服族人,还请陛下体谅。”
“若新皇应允,诸位还需担心新皇朝令夕改吗?成则部族平白增添一位巫神,不成亦不损失什么,天然立于不败之地。”
“若新皇不应允,如此关头,想必也不会悍然扫灭大半九阶部族。”
“诸位可敢与在下一同上书?”
众人顿时明白了,原来是打着这个主意。
正当众人踌躇不决时,忽然有几人站了出来:“在下愿附议姜兄的提议,烦请姜兄起草文书。”
“多亏有姜兄指路,在下感激不尽。”
眼看有人起头,诸人略加思索一番,自觉有利无弊,纷纷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