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邑。
大夏皇宫。
姒癸靠在皇座上,居高临下望着跪在地上的一人,漠然道:“听说你想当共工氏部族的族长?”
地上那人头发灰白,一看就知道岁数不小。
他露出谄媚的笑容:“回陛下,臣听闻前族长对陛下不敬,做下冒犯陛下这等罪该万死之事,深感惭愧与惶恐,幸而陛下仁厚,只诛首恶,因此斗胆请陛下再给共工氏一个表现忠心的机会。”
“微臣不才,忝为共工氏族老三千年,虽比不上前族长雄才伟略,但胜在忠心耿耿,还望陛下成全。”
这番话说的极有意思,整座阳邑城的人都知道,各大九阶部族的族长联合起来逼宫,却尽数死在皇宫门口。
按大夏律,本是灭族的大罪。
有的部族得到消息后,立刻派人日夜兼程赶到阳邑请罪,求姒癸法外开恩。
有的部族却认为是大夏皇室故意谋害自己族长,不但不思悔改,还妄想讨个说法。
为此姒癸只做了一件事,下令灭了两个跳的最欢的九阶部族,然后风向彻底变了。
这些九阶部族的老人开始回想起大夏皇室历年以来是怎么镇压各大部族的。
稍有不如意,轻则将各大九阶部族作奸犯科的掌权者抓出来,明正典刑。
重则征召各大九阶部族去开拓疆土,生还者十之二三。
一时间反对的声音没了,全变成了过来求饶的。
姒癸一开始并没松口,反而让天官府随机选了两家,公布对方勾结乱军的证据,并派大冢宰亲自带队,将两家嫡系子弟尽数处死,以儆效尤。
正当各大九阶部族惶恐不安之际,姒癸又下令天官府协同宗正府彻查先前逼宫一事。
若各大九阶部族不能给出一个满意的答复,他不介意换一批八阶部族上位。
这一道旨意将各大九阶部族逼到了墙角。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正当各大九阶部族徘徊在反抗和妥协之间难以抉择时,有人替他们做了选择,并得到了较为理想的结果。
隐隐在九阶部族中排名第一的涂山氏,将前任族长一系的人全部绑了送到阳邑请罪。
姒癸对此表现出十分满意,下旨嘉奖涂山氏忠心耿耿,并告诫负责调查涂山氏的天官,不可轻易冤枉好人。
于是各大部族发现涂山氏安然躲过一劫。
人被逼到绝境,或许会殊死一搏,但只要有台阶下,往往会丧失搏命的勇气。
各大九阶部族纷纷效仿带头的涂山氏,“卖”了前族长一家,以保住部族。
可怜各大九阶部族的前族长,替部族尽心尽力谋划多年,落了个身死道消祸及家人的下场。
然而这只是姒癸计划的第一步。
随着族长一系死绝,谁来接任族长之位成了各大九阶部族的一块心病。
这时候,流言又出来了,新任族长若不能让夏皇满意,后果自负。
所以才会出现这种情况,各大九阶部族有资格接替族长的人,纷纷觐见姒癸。
妄图获得姒癸首肯,轻而易举夺取族长之位。
可让谁来当族长,根据天官府以及宗正府的暗中调查,早有了意向人选范围。
这些人要么的确忠于大夏,要么胆小怕事,不敢冒险得罪大夏。
令姒癸感到不爽的是,后一类居多,几乎十之八九。
眼前这位共工氏族老共工金,便是后一类。
当然,这并不影响他的计划。
姒癸轻笑一声:“忠心耿耿?你去大街上找十个人,个个都说对本皇忠心耿耿,共工氏像你这种身居高层的族老,起码有五个以上恨不得把心剖出来。”
“你觉得区区几句表忠心的话,能打动本皇吗?”
共工金闻言暗喜:夏皇在暗示我表诚意吗?
这种事不怕对方提要求,就怕对方什么要求都不提。
“微臣若能成为共工氏族长,他日共工氏唯陛下马首是瞻,陛下指东决不敢往西。”
姒癸嗤笑一声:“你是认真的吗?换个人当共工氏部族的族长,敢对本皇阳奉阴违,指东往西吗?”
“若有人敢,本皇倒想看看他的脖子有没有硬到砍不断的程度。”
共工金顿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连磕头道:“微臣失言,还请陛下恕罪,臣若能成为共工氏部族的族长,愿将部族宝库里五成宝物奉献给陛下。”
姒癸神色漠然,不为所动。
共工金咬牙道:“七成,共工氏只留三成……”
话还没说完,姒癸不耐烦打断道:“本皇坐享整个天下,指尖漏一点都要强过共工氏部族,缺你那点宝物吗?”
“若你只能做到这种程度,就不要在这里废话了。”
共工金闻言有些心急,他是下了很大决心才过来的。
他来之前,心里很是没底,担心会和前族长一样死在阳邑。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点眉目,哪能甘心让它溜走?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夏皇作为大夏之主,他到底想要什么?
对了,他不缺宝物,他要的是态度。
“微臣愿将共工氏宝库全部献与陛下,另从部族中选出十万青壮,供陛下驱策。”
姒癸闻言微微动容,他只是想试探共工金一番,没想到对方竟是一个狠人,为了夺得族长之位,不惜把共工氏的家底都卖了。
这一种,倒也符合他的要求。
他伸了伸懒腰:“看在你一片赤诚的份上,本皇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但本皇也不妨丑话说在前头,你若把握不住,本皇今日怎么给你的,他日就能收回来,好自为之。”
共工金闻言大喜:“谢陛下。”
姒癸挥了挥手,让他退下。
等共工金离去,姒癸翻开桌上名册,在共工氏后面打了个勾,意味着暂时解决。
各大九阶部族族长在火云洞的指示下纷纷作乱,若非姒癸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这已经触及到了姒癸的底线,他不止一次动过将各大九阶部族连根拔起,鸡犬不留的念头。
后来想了想,他身为人皇,气运与人族兴盛与否息息相关,这么做,等同于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回头各大九阶部族没了,人族元气大伤,受损的终究还是他自己。
于是不得不换种方式。
灭一个部族牵涉甚大,一两次权当杀鸡儆猴,多了会引起恐慌,毕竟不管部族大小,都会担心这种事有一天会落在自己身上。
被逼的急了,未免没有造反作乱令大夏灭亡的心思。
但打着只诛首恶的名义,灭一个族长全家乃至这一系,则完全不会。
甚至各大部族内部还有不少人拍手称快。
至于那些难以接受,义愤填膺的部族,再灭一两个,肯定就老实了。
重点来了。
族长一系死完,旁系继位,新继位的族长会为了远亲而怨恨姒癸吗?
有的会,有的不会。
但屁股决定脑袋,等他们掌控部族,会发现有些地方天然与大夏皇室有所冲突,态度必然随之改变。
换族长,可以治标,但不治本。
那如果换成私下跪求姒癸扶他上位,心里清楚姒癸随时能让他下位的那些人呢?
那便不可能会。
这类人往往视姒癸为坐稳族长之位的靠山,就算口蜜腹剑,在坐稳族长之位之前,也绝不敢轻易得罪姒癸。
此外还有个潜在的好处,那就是他们不敢像前族长一样轻易和姒癸作对。
因为前族长前车之鉴摆在那里,他们怎么还会像前族长一样,为了部族的利益不惜己身,辛辛苦苦忙活一场,结果让别人踩着自己一家的尸体上位?
……
数日过后,姒癸将一本全部标了记号的名册丢给大冢宰。
上面记号分有三种,打叉、打勾、打圈。
打了叉的,则是需要重点打压的对象。
时间仓促,并不是所有部族都如姒癸预计那般配合听话。
考虑到风波渐平,不宜动辄灭族,姒癸给这些部族判的“死缓”。
接下来会有各种意外等着他们,比如部族中层以上成员,会不间断暴露出丑闻,以权谋私侵吞部族共有的资源,比如为了自家子孙陷害同族晚辈,比如同族私通有违人伦……
此外与相邻部族的矛盾会不断激发,争斗不断。
用一句话来说,就是内外交困,永无宁日。
杀人不一定要见血,钝刀子割肉往往会很疼。
打了勾的,是暂时通过的。
这部分部族占大多数,除了安排一些人暗中引导和监督以外,姒癸不会采取太多手段,打算任其发展。
偏了就纠正过来,纠正不过来,就放入打压那一类。
当然,经过姒癸一系列手段,短时间不会出太大问题。
最后则是打圈的,重点扶持对象。
御下不能光给大棒,甜头也能重要,尤其是很识趣的那些,比如涂山氏。
姒癸会明里暗里给予支持,既是在各大九阶部族中树立典型,告诉他们跟着皇室走,才有好日子过,也是为了发展人族实力,以便自己汇聚气运。
这是双赢。
如果可以,姒癸当然打算全范围推广,奈何有人看不清形势,老做一些害人害己的蠢事。
计划的制定者是姒癸,执行者是大冢宰,毕竟他没办法将太多精力放在上面。
大冢宰任职多年,大夏又是体制完整的皇朝,操作起来并不难。
……
共工氏族地。
共工金背负双手,露出德高望重不怒自威的笑容,四处巡视。
在姒癸的支持下,他顺利坐上了共工氏族长的位置。
沿途共工氏族人见到他,皆行礼高声称“族长”。
他极为满足,每次都是很温和的将人扶起,示意不必多礼,好言让人认真干活努力修炼。
全然没有几天前跪在姒癸面前摇尾乞怜的模样。
当然,他没敢忘了给姒癸的承诺。
因为姒癸给的支持不仅是口头支持,还帮他干掉了最大的竞争对手,原本和他理念不同的一些人纷纷倒戈,投到他的麾下,才得以让他几天之内登上共工氏族长之位。
这可不止代表姒癸给了他出乎意料的支持,还代表姒癸可以用同样的方式换他人取代他。
所以他愈发谨慎,第二天就带着共工氏宝库的钥匙以及宝库所在的位置去了阳邑。
姒癸没收,只是说先欠着,等他坐稳族长之位再说。
如果说他之前对姒癸只有畏惧的话,那现在还多了几分尊敬。
虽然姒癸并不需要,也不值钱,但实实在在存在,在他看来,老实安分,比什么都强。
巡视完一圈族地,共工金回到族长府,开始修炼。
功法是姒癸赏赐的,名为《水神真解》,和共工氏压箱底的半神级功法名义一致,但比共工氏原有的功法更强更完整。
论对水之一道的理解,恐怕除了那位共工祖巫以外,没人能比得上得了十二祖巫精血的姒癸。
至于共工氏,传闻流有共工祖巫后裔血脉的部族,还差的远。
否则也不会放开限制这么久,连个巫神境都没有。
感受到体内巫力不断精进,共工金再次感叹自己做了最正确的选择。
他甚至在想,若自己能晋升巫神,寿与天齐,共工氏的兴盛将在他手里实现。
正当他胡思乱想之际,一道身影出现在他面前。
共工金顿时面露戒备之色:“你是何人?为何擅闯我共工氏禁地?”
来人沙哑道:“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了,老祖我是谁?”
说完露出一张苍老的面容。
共工金看的眼熟,却怎么也记不起来。
来人桀然一笑:“好一个不肖子孙,连自己祖宗都不认得了?”
共工金这才反应过来:“您是七祖?”
来人傲然道:“算你识相。”
禹皇炼制九鼎镇压九州之前,当时的共工氏堪称顶尖部族,族中不止一位巫神。
光享受部族拜祭的,就有十人,号称十祖。
后来禹皇厘清山脉水脉,被共工氏认为会动摇共工氏根基,双方爆发冲突。
结果以禹皇大获全胜告终,十祖有八人下落不明,便包括眼前这位七祖。
虽说祭祀多年,但共工金还是第一次见到本人,由不得他不起疑心。
“不知七祖所为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