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旧调小组”用过早饭,直奔红石集,进了治安所。 不管怎么样,他们都觉得先解决韩望获的问题比较好。 ——这拖得越久越容易出现意外,比如,韦勒嘴快,不小心把自己看到的事情告诉了别的镇卫队成员,导致韩望获是次人的消息传遍整个红石集。 韩望获如果不是次人,那还好,要真的是,就麻烦了,就算他没做什么对不起红石集的事,说不定都会被逼到自剖以证清白。 “旧调小组”和他有过并肩战斗的经历,自然还是抱有一定善意的,希望能很好地解决这个问题。 可是,治安所内只有韦勒坐在那里。 “韩队没来?”
蒋白棉开口问道。 韦勒摇了摇头: “他又不是每天准时过来报到。他还有镇卫队那一堆事处理,之前战争可是留下了不少问题。”
最简单直白的就是,死了那么多人,总得安抚家属,给其余镇卫队成员鼓鼓气。 蒋白棉认真感应了一下,确认治安所内没有别的人存在,遂压着嗓音问道: “你没在他面前表现出什么吧?”
韦勒回想了一下道: “应该没有,我这个人心理素质还是挺好的。”
是啊,都敢上别人的床,睡别人的老婆……龙悦红一直有点瞧不惯这个花花公子。 顿了一下,韦勒“嘶”了一声道: “但这两天,我下意识有点躲他,不像以前那么爱和他开玩笑。”
蒋白棉和商见曜、白晨分别对视了一眼,郑重问道: “韩队住在哪里?”
韦勒站起身来,指着一个方向道: “就公园北边出口。那里原本有几栋小楼,后来垮到只剩一栋,韩队就住里面,说是离红石集比较近,有什么事都能很快赶过来。”
蒋白棉没再多说,带着“旧调小组”三位成员出了红石集,驾车往公园北面开去。 没过多久,他们抵达了出口,看见了一排掩映在树木间的独栋建筑。 可惜,冬日酷寒下,树木枝叶凋敝,谈不上有什么景色,而那些建筑要么已经垮塌,要么多处破损,只有一栋还算完好。 蒋白棉一眼望去,发现那栋深蓝色小楼外面没有车辆停靠,顿时皱起了眉头。 这一刻,她和白晨、龙悦红心中都闪过了一个念头: 韩望获难道真的有问题,已经畏罪潜逃? 吉普开往韩望获住所的过程中,白晨看着地面道: “有比较新鲜的车轮痕迹。”
昨晚有下淅淅沥沥的小雨,部分路面很是泥泞。 “韩望获刚走没多久?”
龙悦红听出了白晨的意思,“组长,要不要现在掉头去追?”
他话刚说完,商见曜就笑了: “你在捉迷藏上真的没有天赋。”
龙悦红瞥了这家伙一眼,若有所思地反问道: “你的意思是,这是伪装出来的痕迹? “韩望获把车开出一段距离后,找到路面较干的地方,把车藏了起来,然后又偷偷潜回了这里,等追赶他的队伍离开,再挑反方向跑?”
商见曜中肯地评价了一句: “你广播节目听得也不少。”
蒋白棉边开车边说道: “合理的猜测,这算是一种可能。 “嗯,我们做调查的时候,最好不要随意更改目标,一条条排除是最稳健的选择,否则很容易犯丢了西瓜拣芝麻的错误。 “总之,我们先去韩望获屋里找一找,要是他真的已经不在,我们再沿车痕追下去。”
很快,吉普开到了那栋三层小楼前。 蒋白棉刚刚下车,就叹了口气: “里面有人,车痕果然是故布疑阵。 “看来韩望获有丰富的反追踪经验,嗯,他应该不止一辆车。”
说话间,商见曜走到了那栋小楼前,屈起手指,敲响了大门。 咚咚咚的声音荡了开来,没有人回应。 连敲三遍后,商见曜伸出右手,把根本没锁的门推开了。 “你什么时候发现它没锁的?”
龙悦红端着突击步枪,又诧异又好笑地问道。 商见曜看了他一眼: “还没敲的时候。”
“……”龙悦红一阵哑然,“我懂,仪式感,对不对?”
“你错了,今天的商见曜已不是昨天的商见曜,这次是礼貌。”
商见曜认真解释道。 这家伙的病情好像又重了一点……龙悦红不再接话,跟着蒋白棉,越过商见曜,走入了小楼内。 蒋白棉停在了大厅内,望着厨房方向,高声喊道: “出来吧。”
这一次,依旧无人回应。 商见曜啪啪鼓起了掌,笑着说道: “捉迷藏就是要有定力,不能别人诈一下就出来。”
说完,他蹿进了厨房,蹲到储物柜前,伸手敲了三下。 下一秒,储物柜的门打开了,脸上有两道疤痕的韩望获团缩在里面,用手枪指着商见曜。 商见曜从善如流,尽职尽责地扮演起俘虏的角色: 他抬高双手,慢慢站起,一点点退后。 韩望获钻了出来,用眼白发黄的眸子扫了一圈,垂下枪口道: “找来的竟然是你们……我还以为会是韦勒领着镇卫队的人包围这片区域。”
“我们接了个任务。”
蒋白棉态度平和,嗓音如常。 “抓捕我的任务?”
韩望获笑了笑,笑得有些苦涩。 蒋白棉摇了下头: “任务很简单,就是找到你,问你一个问题。”
韩望获沉默了几秒道 “什么问题?”
这一刻,他仿佛在等待最终的审判。 蒋白棉望着他眼白偏黄的眸子,沉声问道: “你是不是次人?”
韩望获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奇怪,看起来很失落,又有点释然。 他笑了起来,环顾了一圈道: “是啊,我是次人。”
说完,他推高了左边袖管,露出了手臂。 手臂从中段开始,凸显出了一片片琥珀色的鳞片,它们不是那么密集,和皮肤的奇异硬块交错在了一起。 韩望获随即笑道: “一个连族群都没有的流浪次人。”
说到这里,他表情突然有点扭曲: “可是,难道次人就不是人类? “按照这种分法,红河人、灰语人是不是也不是人类?”
“是人类。”
商见曜有一说一。 韩望获没想到竟然获得了肯定的回复,一时不知该怎么往下说了。 隔了几秒,他缓慢吐了口气: “其实我很能理解鱼人、山怪为什么非得打回红石集,抢占这里,虽然他们之中真正经历过旧世界毁灭,还有家乡记忆的应该没几个了,但对他们来说,这个城市废墟这边的湖畔是他们曾经身为人类,正常生活的象征,是所有美好所有坚持的寄托。 “如果他们就这样放弃,没有一代代把打回这里的信念传承下去,那可能再过个几代,他们的后辈就会接受自己是怪物的事实,忘记自己应该是人类……” 安静听完,商见曜似乎想取下战术背包,可最终还是忍住了,蒋白棉张开嘴巴,想说点什么,短暂竟没能组织好语言。 龙悦红脑海里又闪过了那句话: 这操蛋的世界! 这时,白晨突然开口: “那你为什么要站在他们的对立面?你还说过,你杀了不少鱼人、山怪。”
韩望获怔了一下,露出自嘲的表情: “可能因为我一直都把自己视作人类。我父母死去之前那些年,不断地告诉我,我们是人类,得了奇怪疾病的人类。 “后来,我开始在灰土上流浪,每次都非常期待地和人类相处,可是,一旦他们发现了我的秘密,就会用很奇怪的眼神看我,就像在看一个怪物。这里面,好一点的,只是不再和我接触,差一点的,甚至想猎杀我。 “为了当好人类,我找了很多旧世界遗留下来的书籍,按照上面的说法要求自己。 “有的时候我很怕,但还是要勇敢地冲上去救人,有的时候我很想把有价值的东西都弄到自己手里,但最终还是选择了做公平的分配,有的时候我明明恨不得那个人死,却因为他没犯什么罪行,不得不忍耐下去,有的时候我都快控制不住自己,狠狠骂红石集这群警惕到变态的家伙,结果还是保持住情绪,给他们讲道理,将他们组织起来,以自己的行为做表率。”
说到这里,韩望获的眼神有些失去焦点: “曾经,有个山怪死前发现了我的秘密。他看着我,对我说了一句话: “你好自私……” “哈哈。”
韩望获笑了起来,笑得有些疯狂,“是的,我很自私,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被当做人类看待,都是为了获得认同,可我做了这么多,付出了这么多,到头来,还是只听到‘次人’这两个字。”
他的目光扫过了蒋白棉、商见曜等人的面具,语气里满是讥讽地说道: “如果人类有认定标准,那比起为了利益可以把武器卖给敌对群体的赫维格、安赫巴斯,比起那些畏畏缩缩,临到敌人入侵还在拖后腿的家伙,比起连最基本的信任都给不出来的警惕教派信徒,我觉得我在‘做人’上还算不错,哪怕这很多时候是在强迫自己,但我始终是在以人类的标准要求自身。”
韩望获又笑了起来,笑得很大声: “对,我是次人,我就是次人,但比起这个镇子这个世界绝大部分人,我更像一个人!”
蒋白棉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了,她甚至有点后悔问出之前那个问题。 就在这时,商见曜上前两步,看着韩望获,沉默了一下道: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就给你跳一段舞吧。”
说完,他啪啪啪做了几个舞蹈动作,然后扭头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