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离 间午饭的主食是馒头、小米干饭,副食是肉片炒蒜苗、西红柿炒鸡蛋,外加一碗飘着香油珠的鸡蛋汤,可以算得上是饭美菜香了,可是王文思却没吃出一点儿味道来。大家一边吃饭一边向他打听家里的事儿,他无心回答,只是敷衍应酬几句。李民强询问学校翻修的事儿,他以待会儿详细说为由回避了。他随便吃了一点儿就离开了伙房,从车上拿起一个黑提兜走了。王文思来到连部一看陈文军不在,只有资料员小刘在收拾着统计表格。小刘给他倒了一杯开水,告诉他常镇长刚走,到镇里开会去了,陈书记到三排吃饭还没回来。小刘往炉子里添了几块煤,又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小本子说:“我得到各排统计工程进度去,您先坐吧,陈书记一会儿就回来。”
说完走出了工棚。为了能够及时了解和解决工程中存在的问题,做到思想工作在现场和减少勤杂人员,在开工之前,工程指挥部就做出决定,从县指挥部到乡镇的连部都不再起火,要在所分管的民工连排里吃饭干活。处理工作或开会要安排在晚上。这时工棚里只剩下王文思一个人了,他坐在铺板上,从兜里掏出烟盒从中抽出一支,又从兜里掏出他那小黑烟嘴儿,习惯地搁在嘴上吹了吹,然后把烟卷按上点着,边抽烟边瞅着工棚里的一切:办公室布置的很简单,十多平方米的工棚,既是办公室又是卧室,用木板支成的三个铺中间放着三张三抽屉桌,每个铺上放着一个铺盖卷,一看样子就知道,晚上在木板上睡觉,白天把被子一卷就当櫈子坐。每个办公桌的一头都放着一些资料和书啥的。他正要伸手拿过来看看都是些啥资料,陈文军拿着饭碗进来了。“嘿,你的动作还真够快呀!镇长告诉我你到工地来了。”
“抓紧时间嘛!”
王文思说着抽出一支烟递了过去,“饭后一支烟,赛过活神仙。来一支吧。”
陈文军笑着把烟接过来:“怎么样,这里情况不错吧?”
“嗯,不错。是个大干社会主义的气势!”
说着从提包里拿出两瓶洋河大曲酒,“你的身体我摸底儿,也是四十来岁的人了,还跟小伙子们一样在这大冷的天里干活哪受得住啊。晚上回来和镇长一块儿喝两口也好暖暖身子。”
陈文军呆住了:“这……这不合适吧?”
王文思把手一摆说:“有啥不合适的,如果是敌人给你送来那是糖衣炮弹,不能收。我是谁?沙岗村的村干部,共产党员,你的老朋友。”
说着把酒放在了铺板上。陈文军无话可说了,一边抽烟一边问:“你怎么到水库工地来了。”
“落实您的指示,送白面来了。”
陈文军一愣:“我的指示?”
“啊!”
陈文军笑着说:“瞎扯,我什么时候说要你送白面啦?”
王文思把眼一瞪说:“咋的!不是您的指示?”
陈文军见王文思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问:“怎么回事?”
王文思只是低头抽烟,不回答陈文军的问话。陈文军更加不解了,急问:“到底怎么回事?说话呀!”
王文思沉思了片刻,深沉的面孔变得轻松了一些,把手一摆说:“唉,其实也没啥了不起的事儿,甭提它了。”
陈文军更是莫名其妙了,笑着说:“呵呵,你这个人,说话吞吞吐吐地跟我藏迷糊来了。我这个人的脾气你还不清楚?喜欢竹筒倒豆子直来直去。你有话就说,甭憋在肚子里。”
心里不装隔夜话的陈文军根本没有想到王文思别有用心。王文思恨不得把准备的满肚子话用十张嘴一下子都倒出来才痛快。可是现在为啥憋在肚子里不说哩?他来到工地的时间是很短的,但在这很短的时间里,他已经发现了李民强在群众中的威信是高的,在领导面前也挂上了号。他如果在这种情况下说一些与对方不合拍的话容易使对方产生一些别的想法。他不轻易说出来,不但不会减少话语的分量,反而更显出问题的严重性,还能表现出他考虑问题的周全,再说也给后面办事留下了余地。现在陈文军一再追问,而且他又见问话将要收口,觉得说话的火候到了。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又摇了摇脑袋,说出了使对方更不明白的话:“这样做可太不应该了,谁跟谁呀?唉,真是人心隔肚皮看不透哇!”
陈文军一愣,问:“到底发生什么事啦?”
王文思气愤地站起来说:“啥事?为借麦子送白面家里都闹翻天了,满大街都是人,要不是我及时赶到做工作非出人命不可!”
陈文军惊愕地听着王文思往下说。“唉,今年麦季我们村的收成你也摸底儿,天旱减产厉害,每户能收成多少?没多少存货。况且,我们村大部分庄户都种的是棉花很少种麦子,过节吃点儿细粮不少户也是到市场买,哪有麦子往外拿?水库工地要白面,大田就派穆永昌到各户去收麦子,还能没意见?”
陈文军急了,说:“简直是胡闹,怎么能这样搞哩!”
王文思大腿一拍,说:“说的是啊,我也这样想哩,可信上说是您的指示,我哪能不执行!”
“我的指示?简直是假传圣旨,胡说八道!”
陈文军气得来回转。“这可是民强写的亲笔信啊!”
王文思见陈文军的脸上崩出了青筋,知道这把火算是点着了。于是他又来了个火上浇油:“家里村民不但对民强很有意见,对您也意见大着哩,要到镇政府给您提意见。还有的提出写信向县委反应,说您给村里要白面是不知道百姓的疾苦,是官僚主义,是不关心百姓的生活。我费了好多口舌才算把事儿压下去了。唉,民强咋能搞这无中生有的事儿,这不是损害领导的名声搞阴谋诡计嘛!”
陈文军听了王文思这些话,产生了对李民强的不满。作为一名共产党员,一名部队培养出来的干部,怎么能这样做哩?但是这种不满只是暂时的,他对王文思的话产生了一些怀疑, 也想起了李民强向他反映的王文思的一些情况,感觉到王文思和李民强之间存在着隔阂,很可能有扩大事实的可能性。要说李民强有名利思想这是可能的,年轻人嘛,总喜欢别人说几句好听的话。但是要说他搞阴谋诡计倒不太可能,虽然他跟自己在李小宝问题上发生过争执,但也已证明李民强是对的。尤其是他想起在那次镇里召开的民工负责人会议上的发言和来到工地上的一些做法,使他受到了教育。他觉得李民强不是搞阴谋诡计的人。可又一想,向自己反应情况的是村里的副书记,是多年的朋友跟自己说的话能不真实吗?起码送面粉这是事实吧?他又对自己的想法产生了怀疑。他认为无论李民强做没做,很有必要了解一下,尤其是田书记曾经和他在一起议论过,认为他是个好苗子,要把他作为村干部培养。如果他确有此事的话,那得及时地对他进行批评帮助,不能让他走上歪道。王文思发现陈文军由愤怒转到沉思,担心陈文军对自己的话有怀疑。看来李民强的名字在他的脑子里已经占了一定的位置,不下一番工夫这块儿地盘儿是夺不回来的。他知道李民强与陈文军有着一个共同点,都是干工作忘掉一切的人,因为陈文军常说,“百说不如一干,你说的再好听,办起实际事儿来缩脖子,遇到困难当逃兵,那他就是怂包一个。”
我在修子牙河哪会儿,虽然和他搞得关系不错成了朋友,可我付出了多少心血呀!他咬了咬牙暗下决心,就是再难也得把李民强搞掉。否则我将永远被李民强踩在脚下。一不做二不休,不管你陈文军咋想的我也得做下去。他瞟了陈文军一眼,接着说:“大伙儿都知道李民强聪明,可是小聪明不能往自个的同志身上使啊!都整天在一块儿忙活图啥?还不是图把工作搞好吗?跟同志耍手腕儿多不合适。上头握手底下踢脚,这可不是共产党员的品质。我回去得好好找他谈谈,这样下去一损工作,二伤同志,三害自个,可不得了啊!这可是个品质问题。”
陈文军摆了摆手说:“你不要说了,赶紧把拉来的面粉再拉回去,想法子挽回影响。”
王文思一听这话愣住了,说:“这不合适吧?”
“有啥不合适!这事儿本来就不应该做。有错就改嘛。”
“我怕……”陈文军没好气地说:“你怕什么?”
“我怕民强不同意。”
“不同意也得拉回去!别的民工吃粗粮,你们村的民工吃白面,人家会怎么想,让各村都送白面来?还嫌乱得不够吗?”
正在这时,李民强进来了,一进来就说:“文思叔,你把面粉拉回去吧。”
“为啥?”
“我们在这里伙食很好,政府拨给的粮食足够我们吃的,不需要村里送。再说,这样在民工中也会产生不好的影响。”
陈文军不明白了,问:“民强,不是你让家里送白面吗?”
“我啥时候说让家里送白面啦?”
“你没有给家里写信要白面?”
“没有啊!文思叔,面粉还在车上一点儿没动。我还有别的事儿你们谈吧。”
说完走出了工棚。王文思目瞪口呆了半天,说:“咋说没有写信?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咋能转眼就不认账哩。”
陈文军望了王文思一眼,陷入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