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玉瑭摇摇头,只回答他上一个问题,解释道,“擅闯别人家不太礼貌。”
沈厌比她高一截,看她时要微微垂眼,他眉眼线条似锋利刀锋,但收敛时戾气就没有那么重,漆黑的瞳子遮住大半,在朦胧的光线里有种欲语还休的暧昧。
尤其是他还在笑,语调拖得很缓,“擅闯?我这里一直欢迎魏太太光临。”
他故意把氛围搞得奇怪起来,疏离地叫着她“魏太太”,可眼神表情全不是这个意思。
不知道为什么,赵玉瑭看到他这样子就想笑。
就这么记仇啊?
她微微笑起来,“沈医生不必这么阴阳怪气,我这次来不是给你介绍女朋友的。”
沈厌瞥她一眼,不置可否,他当然知道她来干什么。
就是因为知道,他才心情微妙。
这是头一次,他居然还挺希望她能刨根问底。
“那魏太太来做什么?”
如果是和许雅芝一起来,赵玉瑭会继续提“疯病”的事情,但现在她是一个人。
客厅没有开灯,外面冷风呼啸着,是快要下雨,沈厌隐在昏暗的光线里,可赵玉瑭知道,他一直在看着自己。
这人早就等着她来问,偏偏还装作不知情,就算她问了,恐怕也要拿些借口糊弄她。
这人真是……
赵玉瑭找了个位置坐下,看向窗外昏暗的天色,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般犹豫了片刻,“我听雅芝说你曾经是她的心理医生——”
两颗骰子在长指间捻动,沈厌垂着眼,等着她接着往下问。
她会提起许雅芝叫错名字的事,会提起那几个得疯病的人——沈厌早就发现她是和秦教授妻子一样的人,过于敏锐,又或许像她说得那样,现在的生活并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那她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呢?
沈厌出神地想着,就听到赵玉瑭轻缓的声音,带着点罕见的羞涩。
“我和我丈夫最近一直是分居状态,我想知道怎么缓和我们两个的关系。”
“啪!”
骰子从指间滚落,骨碌碌地滚到赵玉瑭脚边,她弯腰捡起来,顺手扔到桌子上。
两个骰子,朝上的那面都是六。
她几不可察地弯了弯眼睛,看来今天运气不错。
再抬头时沈厌已经走到她面前,这人冷着一张漂亮脸蛋,眉眼沉沉地压着,好似赵玉瑭问了个多么让他生气的问题。
她佯装惊讶,“沈医生?”
沈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突然转身离开,背对着她站在窗边,身形模糊成一片暗影。
“让我给你做感情咨询?”
赵玉瑭安静地看着他背影,轻轻“嗯”了声,“这里每个人都过得很幸福,我要想幸福不得想办法修复我的婚姻吗?”
沈厌沉默下来。
这里所有人都活在他的“监视”下,他是手机,是电脑,是所有的电子设备,他无处不在。
因此赵玉瑭跟魏度分居的事情他早就知道,可他并没有想过要对此做出改变,甚至暗暗期待她做出更多“出格”的事。
这其实很不符合他以往的做派,他应该向对待那些患疯病的人一样对待她,快刀斩乱麻地将她从这个安稳的世界剔除,以免引起更大的动荡,毁了他接下来的计划。
为什么他什么都没做呢?
现在赵玉瑭把机会递到了他手上,他要做的是“治疗”她,修复她和魏度的关系,让她和其他女人一样安稳地生活在这个虚构出来的世界,获得虚假的幸福。
他应该这么做。
无论是按照程序,还是遵守规则,他都应该这么做。
沈厌在距离赵玉瑭最远的沙发坐了下来,黑暗笼罩着他的眉眼,一点情绪都没有流露出来。
“你之前说现在不是你想要的生活,可以谈谈这个吗?”
这次是赵玉瑭主动找他,当然要配合,她想了想说,“我跟魏度结婚后过得很幸福,身边的朋友也是一样,大家都有体贴的丈夫和乖巧的孩子,但我回想以前,有点想不起来为什么会和魏度在一起了,他其实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她苦恼地说,“最近常会有一种陌生感,就好像我其实并不生活在这里,我喜欢的人也并不是魏度,可记忆里我又分明没有什么前任。”
单纯的情感经历可以避免人陷入一种自卑自贱的负面情绪中,既然没有得到圆满结局,这样的经历也就当然可以删去——沈厌一向是这么认为的,也是这么做的。
他像丢垃圾一样删掉人们脑海中这些无用的记忆,甚至懒得去一一查看,所以他并不知道赵玉瑭究竟有没有谈过恋爱。
他相信了赵玉瑭的话。
“所以你这几天才对魏度很冷淡?”
由于覆盖面积太广,那个人又没有给沈厌留下其他帮手,这里偶尔会出现某些人突然记忆回溯,身份认知错乱的事情,沈厌可以很熟练地修复问题。
只有那些人忘记过去,这里才能维持一片祥和。
要帮赵玉瑭忘记过去吗?
如果他那么做了,赵玉瑭会继续安心地做回魏太太,会像这里所有的女人那样守着丈夫和孩子幸福地生活下去。
赵玉瑭点头:“对,沈医生可以帮我吗?我不想让这个家毁掉,但又控制不住胡思乱想。”
她轻蹙着眉,看起来确实很苦恼。
沈厌捏着指骨,眸子黑沉沉地望着她,黑暗对他造不成丝毫影响,他可以清晰地勾勒出赵玉瑭纤细婀娜的身形,可以看清她颊边低垂的发丝。
然而这景象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她依偎在魏度身边的画面,是客厅墙上那张婚纱照,是她一家三口一次次留给他的背影。
“我会尽力。”
赵玉瑭就弯了眼,语气非常真挚。
“谢谢沈医生。”
乌云密布,风声似鬼哭,赵玉瑭一步步走出这栋年岁颇久的小洋房,回头望了眼紧闭的房门。
沈厌会为了维持这虚伪的表象而让她做回魏太太吗?
还是会为了她做一回破坏规则的人?
她撑开伞,雨滴噼里啪啦地砸在伞面。
总之不会是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