术业有专攻,土灵开挖洞府就像是宰鸡用牛刀,好用而且快速。 不到一刻钟,山坳右边十余丈高处,灰尘不扬便出现了两座并排的洞府,眼看着一线黄芒自上往下蔓延到山脚,所过之处出现了打磨得光可鉴人的台阶,边缘处还有古朴兽纹装饰。 土灵显出身影,伸手做请:“让簪花老祖久等,您看有甚不满意处,我很快能做调整。”
莫夜点头拾阶而上,道:“就这样很好,不需要改动。你叫我莫夜,或者莫道友,不要叫簪花老祖,外人听去不好。”
鼠须汉子搓着手哪敢接话,打死他都不能直呼其名。 真是为难他了,该如何称呼既不让簪花老祖生气,又能体现尊重? 张闻风对于土灵看向他求助的眼神,给了个爱莫能助的手势,这么点小事都搞不定,他不会事事抢着解围帮忙,跟着莫夜往上走去,土灵用高明的土法建造出来的洞府,给他巧夺天工的惊艳感。 处处都用了心思,石厅前方有巧妙玄关,内里安置了造型古朴的石头茶几、石凳等物,上方的石顶和四面石壁营造出精巧呼应的主题浮雕,就连角落处,也有石头雕琢的花盆。 每件器具物品,都是尽善尽美。 真不知短短时间,长得猥琐的土灵是怎么弄出来的? 莫夜看一眼鼠须汉子,道:“你在边上建造一座洞府住下。”
张闻风见土灵高兴又窘迫的样子,传音提点道:“叫‘莫先生’也可以的。”
“是,莫先生,我这就去办。”
土灵抱拳回话,退出去飞快地在稍远点的下方,选地方给自己打造简单洞府。 莫夜看了一眼张闻风,道:“下次不要自作聪明。”
张闻风心中一凛,他没料到莫夜能听到他的传音,这是对他的告诫,赶紧补救:“明白了,是我多事,下次不会。”
伴君如伴虎,错了便认错,不要有任何解释。 莫夜没有再多说,她不是个喜欢多话的性子,两人走出洞府,到隔壁洞府转了转,不一样的格局布置,同样的花费心思,张闻风觉着土灵转行当建造师估计很有前景。 从西北望霞岭方向的林子,跑来活蹦乱跳的山獾。 它白天睡醒之后要去找找驴子,确认驴子没有撂下它独自外出玩耍,见到观主,它很高兴,摇着笨拙的粗尾巴,先回头往驴子待着的地方瞄一眼,然后迅速在观主脚边打滚露出肚皮,哼哼着咬观主道袍下摆,催促快点玩一把。 若是被驴子看到,它少不得要挨一顿蹄子胖揍,驴子不准它露出肚皮挠痒痒。 张闻风蹲下来,给山獾挠着,道:“要听你驴子老爹的话,不能把肚皮露出来,知道了吗?”
山獾舒服得哼哼唧唧,突然一骨碌爬起身,毛发炸起,瞪着出现在附近的鼠须汉子,它修为提升,察觉到危险,对于莫夜反而没有任何感觉。 张闻风伸手接住一道飞来的符光,是伍院主发给他的传讯黄符,略一查看,道:“莫夜,明日上午我得去一趟县城,郡城派人给我发放战功奖励。你是在家里,还是一起出去走走?”
看一眼莫夜的赤足。 “我随你出去走走看看,你不用顾忌,身份问题我自己解决。”
莫夜看破张闻风的小心思,又对恭谨站立的土灵道:“你身体亏空厉害,在家里好生修行,尽快恢复修为,近几年不用出去跑动。”
她其实也遇到了修炼上的问题,娘娘建议她到人世间来,唯如此才能让她消磨掉心头滋生的心魔戾气,却没有告诉她怎么做,修行一途,越是高阶,越需要自悟。 她开辟“陌岭幽境”,修行两千多年,算是有些成效。 然而还有一道关口,感觉跨不过去,便出来走走。 “是。”
土堃在簪花老祖面前,哪能放得开? 他有些羡慕没心没肺的张观主,可以和老祖用如此随便的语气说话。 张闻风拍了拍山獾,道:“都是自己人,收起来,别做出这副样子。”
掏出一枚刻制的拙玉佩客卿身份牌,递给土堃,至于以后要如何给土堃落实官面上的身份,他还得再想想办法。 又说了一阵话,张闻风往东边走去,收服土灵之事得与二师兄和岳安言打个招呼。 山獾慢慢接近散发隐约土行气息的土堃,试着想蹭蹭,又警惕来路不明的自己人。 莫夜自往西边林子走,她要去种花,撂下土灵和山獾大眼瞪小眼。 道观上下在修建山路,修建新房屋院落,一派繁忙,老瘸子和韦兴德跑上跑下当监工,约束做工的工匠们不许喧闹,不准四处乱跑,等等。 工钱使得足,工匠们受点规矩限制也乐意,没人会与银钱过不去。 张闻风看了一圈,再才登上矮山走进别院,正是上课时候,沿着走廊巡视,路过规矩堂,看到小胖子在苦兮兮抄写经文,走进去,问道:“施南关,你和水清如比试又输了?”
施南关忙放下毛笔起身,抱拳施礼,道:“回观主,我好些日子不和水清如比试了。我近些天发现,抄写经书能够静心,便每天利用自修课前来抄写一卷经文。”
这个回答令张闻风有些诧异。 他看一眼桌上的墨迹,小胖子的小楷写得规规矩矩,颇有笔力,看得出是用了心。 “很好,你找到了一条适合自己修炼的辅助法子,坚持下去。”
随口鼓励之后,又指点一句:“你若是找到特别有感觉的经文,可以多抄写几遍,平常多吟诵,经读千遍万遍,会有不同的收获。”
走出规矩堂,来到练功房,又指点修炼出内息的水清如练剑。 顺带着给其他学徒一些建议。 有些人适合专精一门,比如资质不够的水清如,她没有太多选择余地,唯有苦练一剑。 有些学徒则适用多种法门轮流修炼,起到相互促进的作用,但是像施南关能够找到抄写经文的路子,让他颇感欣慰。 他从不强求所有学徒要按一个模子进行训练,因材施教,才能百花齐放。 找到二师兄和岳安言,在茶舍聊了一些事情。 两人听得观主收服了土灵,很是高兴,即使土灵只答应做一个甲子的客卿,对于底蕴浅薄的仙灵观来说都是振奋人心的好事。 “观主,那位莫道友是什么来路,你能否透一个底?”
二师兄终于忍不住传音问了出来。 他是担心观主年岁轻,沉迷女色而耽误了大道前程,岳安言对观主怎样,他又不眼瞎,怎么会看不出来?他当然向着自家师妹。 张闻风传音道:“师兄,莫道友能听到你我传音,只要她想听。所以,不要用你我的眼光,来衡量莫道友,咱们做好自己即可。”
“明白了。”
二师兄不再多问,观主的回答吓着他了,也知道是自己想差。 他不晓得能够听到别人传音的高手,高到什么程度? 总之是非常非常高了,需要他仰视到掉斗笠的地步。 五月二十一日上午。 张闻风与穿上了一双幻化黑布鞋的莫夜,其实还是光着脚丫子的簪花女子,一路说些种植花草、育种培苗、亲近树木方面的话题,穿过城门洞子,走进了希岭县城。 守城士卒头领认得气宇轩昂的张观主,躬身哈腰打招呼,对于和张观主一起说话的女子,自不会查看路引令牌,凭着那份高贵清冷气质,也不敢查问。 张闻风知道莫夜是想体验生活,逛着街顺便给莫夜买了几样布老虎、药草香包、陶哨、拨浪鼓、竹蜻蜓、泥人等小玩意,见到莫夜停步盯着看的都买下来,花不了几个铜子,图一个高兴。 他肚子里故事典故多,随口拈来讲解这些小玩意的来历和吉祥寓意。 莫夜不拒绝这些凡俗新奇物品玩具,拿到手上把玩,听几个故事也还有趣。 走到道录分院门前,张闻风与两名值守的道卒汉子点头打招呼,他有好长时间没有来了,门口换了新面孔。 值守道卒一扫张闻风腰间挂着执法卫银色腰牌,忙抱拳行礼,笑脸相迎。 他们都听说过本院还有一名正式执法卫,实力高强,这次边境上的鬼崽岭战役,打出了希岭县道录分院的名声,只是一直无缘得见。 跟着迈进门槛,莫夜手中一堆玩具消失不见,只剩一个憨态可掬的泥人娃娃。 张闻风看到门后影壁外走来走去的一个熟人,笑道:“车胜,恭喜你破境化炁,仙路渺渺今伊始,乘风破浪志存远!”
车胜转身忙小跑几步,抱拳见礼,笑得很开心,道:“承您吉言!多谢您那次给予的指点,要不我还真下不定决心。院主在等您,我送您去。”
又朝莫夜行礼。 傅孤静晋级渐微境后,张闻风曾来道录分院道贺,遇到有些拿不定主意的车胜。 车胜服用了两次清气散,没能破境,他手中还剩两钱份量的药粉,他想破釜沉舟一次吞服冲关,又顾忌药性太大,担心熬不过丢了性命,他还有爹娘要奉养,特意请教张观主。 张闻风认真听了车胜两次服药的感受,又出手探查车胜体内气息情况,鼓励他调整身体状态之后,选一个黄道吉日,一次吞服两钱药粉,车胜的身体经受得住两钱药物的冲击。 “客气,是你自己的仙缘到了,不用谢我。”
张闻风没有介绍莫夜的意思,往对面的房子走去,问道:“吴有得怎样了?”
车胜传音道:“老吴服用了四次药粉,功亏一篑,他有些心灰意冷。”
张闻风便不再多问,吴有得年岁大了,命里无时莫强求。 车胜送到台阶下,抱拳示意,又回转去大门处,显然是在等人。 张闻风看着莫夜,道:“等会你要是觉得无聊,可以去我的廨房坐坐。”
指了指左边他廨房的位置,取一片钥匙递给莫夜。 莫夜没接,手中捏着泥人,道:“你进去谈事,我去那边看书。”
转身往藏书室方向走,道录分院布置的禁制阵法对她毫无影响。 张闻风自是随她,上台阶走到院主厅堂门前,看到伍乾平、傅孤静和陈青桥在喝茶,抱拳笑道:“见过伍院主,见过傅兄,见过陈观主,好些日子不见,别来无恙!”
“你回来这么多天了,也不来城里坐坐,今日定不放你回去,先喝三天酒,喝高兴了再说。”
傅孤静哈哈笑道,他喜欢热闹。 伍乾平也道:“张观主现在是名声在外,老傅你能留得住算你本事。”
陈青桥凑趣:“自在境下第一人,有失远迎!恕罪恕罪,惶恐惶恐!”
张闻风转身作势往外走,道:“我肯定进错门了,瞧瞧你们一个个是兄弟说的话嘛?忒见外了,我回乡下去。”
“你倒是走啊,又回来做甚?”
傅孤静拍着边上的空椅子示意,口中玩笑。 张闻风落坐后,问道:“云道友回去宗门一趟,还没有返程吗?”
傅孤静叹道:“本来前次是由我‘护送’你去寰野荒地,都与宗门打过招呼,哪知还是被云师妹抢先,那丫头现在风光得紧,功劳足够,宗门安排她去南江州城道录分院担任‘观风使’,她已经到了任上,过些天回来一趟,到时她自会去仙灵观。”
张闻风点点头,看了看两位,问道:“你们两位呢?有甚么安排?”
又看一眼陈青桥,有近半年没见,陈青桥的修为已经是化炁境圆满,能够冲击渐微境了。 伍乾平低声道:“到八月初,我们刚好满一年的任期,我和老傅将回栖州,具体的还得宗门安排。”
傅孤静已经猜到是云秋禾与张观主提前说了,要不然不会问出这话来,低声道:“咱们走后,希岭县道录分院的院主位置,很可能是由九鹤宫派遣的修士担任。”
陈青桥面色顿时有些难看,拳头捏紧了。 因为九鹤宫外事采办解智权在去年冬天,弄出一桩报复事件,被巫修利用将事情搞得很大,清水观差点被灭门,虽然事后解智权受到应有惩罚,他对九鹤宫没有半分好感。 张闻风嘿嘿冷笑两声,道:“你们离任之前,我把执法卫的差事先辞掉。”
“还有我,客卿执法卫我当不了。”
陈青桥伸手解下腰间的令牌,递给伍乾平。 伍乾平推回去,道:“陈观主稍安勿躁,到七月初我定能提前知道确切消息,咱们到时再说,你先收起来。”
张闻风也劝道:“还有两个多月,你到时试试冲击渐微境。”
有了渐微境的身份,九鹤宫的修士即使担任院主,想要迁怒寻隙,也难以找到机会。 正说着时候,伍乾平从袖口掏出一件阵器,瞧了一眼起身道:“郡城的修士到了,咱们去门口迎一迎。”
有渐微境修士进入城内,都瞒不过他,当然莫夜是个例外。 四人走到门外屋檐处,等了一会,车胜陪着三人从大门处走来,其中一个是熟人宋夙兴。 双方在场坪的中间笑脸相迎见礼,寒暄客气。 宋夙兴替双方介绍:“这两位是九鹤宫修士封乘风和封乘云,他们才调任回郡城道录分院,担任督巡。”
介绍了伍乾平和傅孤静。 双方互道“久仰”。 宋夙兴特意介绍张观主,道:“这位是仙灵观张闻风张观主。”
见陈青桥只有化炁境修为,落在后面低着头,便不做介绍了,他也不认识。 名叫封乘风的精悍汉子上前一步,双目放光,盯着满脸和煦微笑的张观主,抱拳道:“自在境下第一人,今日终于得见真容,乘风不才,想请教张观主几式高招,还请不吝赐教!”
张闻风抱拳拒绝:“传言害人不浅,张某微末修为,哪能和诸位高贤相提并论?今日宜饮茶述谈,不宜动兵刀,封道友见谅!”
他不想与九鹤宫有太多牵扯。 他自己的实力,不需要别人来称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