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诺德里恩公爵?”
看到这个姓氏,埃德蒙-唐泰斯皱了皱眉。 一直都在察言观色的博旺,立刻就察觉到了。 “您还认识公爵一家?”
他有些惊讶。 可是,众所周知,公爵是旧贵族,而且还是宫廷当中的宠臣,应该是死硬的保王党才对啊?怎么会跟波拿巴家族的代理人扯上关系? 难道,公爵看上去庸庸碌碌,实则大智若愚,暗地里首鼠两端两面下注? 一想到这里,博旺悚然一惊。 他不应该继续想下去了。 不管是不是真的,这都是绝对的禁忌,再去刨根问底的话,绝对活不久。 而且这种事跟他也没什么关系。 于是,他很快就熟练地住口了,等待着基督山伯爵大人的意见。 而埃德蒙-唐泰斯并没有注意到博旺的异常,他现在的注意力都已经放在了公爵一家上面。 他一直知道,公爵和唐格拉尔认识,不然的话艾格妮丝当初也不可能那么轻易地就带着他见到了唐格拉尔,然而却没有想到,原来公爵竟然是唐格拉尔背后的大储户。 这一点估计艾格妮丝也不知道,不然她肯定会在引见自己去拜访唐格拉尔之前就告诉自己了。 这下麻烦了。 很明显,如果自己发动计划的话,唐格拉尔银行很快就会面临集中挤兑,银根会变得极度紧张,那么它的大储户们,如果动作不够快的话,就会蒙受巨额损失。 对公爵本人,他当然无所谓,可是他怎么忍心让艾格妮丝一家因为自己而倒霉? 所以应该想办法阻止。 可到底怎么阻止呢? 登门拜访或者写信?这是绝对不行的。 如果自己这么做了,那无异于暴露了自己,基督山伯爵一旦现身,那必然会被公爵当成重大嫌疑人物给抓起来。 而且自己应该怎么解释这一切呢?如果全盘告知了计划,那更是愚蠢至极。 所以到底应该怎么办?难道应该暂时中止计划吗? 他一时间心乱如麻。 “伯爵先生,您有什么顾虑吗?”
博旺更加察觉到不对劲了,于是再问。 这一声询问,让埃德蒙-唐泰斯清醒了过来。 不,不能停! 这个计划,是博旺花费了不知道多少时间和心力构筑的,结果事到临头自己轻飘飘来一句暂停,他会怎么想?岂不会大大寒心?那接下来他又怎么会对波拿巴家族继续这么殷勤效忠呢? 而且,他会怎么看自己?一个无谋无胆,不值得结交的废物? 这就像士兵在临阵作战,已经把子弹压进了枪管,并且平举起来指向敌人了,难道还能把手指从扳机上放下来吗? 绝不可能。 埃德蒙-唐泰斯扪心自问,虽然自己非常不愿意给艾格妮丝小姐添麻烦,但无论如何,自己的任务,自己对陛下的忠诚,终究还是第一位的。 因为陛下是那个拯救了自己的生命,并且改变了自己命运的恩人,无论如何不能有负于他。 所以……干! 哪怕对不起艾格妮丝小姐,也要干,大不了以后想办法补偿就是了。 在最后一刻,他想到了一个折中的主意——自己去跟特雷维尔侯爵商量,让他想想办法。 毕竟,特雷维尔侯爵是公爵的儿女亲家,虽说他们两个亲家翁关系并不好,但是总会有点联系方式吧。 “我没什么顾虑,一切按计划进行。”
拿定主意之后,他淡然对博旺下令,“博旺先生,您是专业人士,而且这段时间的来往当中,我已经见识到了在这个领域当中,您是多么杰出的人才……所以,您不用在意其他事情,只管放手去做吧!您的每一分功绩,我和陛下都会看在眼里的。请您放心,迄今为止从来没有人说过陛下忘恩负义,以后也不会有。”
博旺不知道伯爵刚才脑子里转的那些念头,他也不想细究,既然伯爵已经同意,那他也就没什么顾虑了。 这项计划如果顺利实施,那么他会在波拿巴家族的功劳簿上留下厚厚一笔(尽管这份‘功绩’是永远都不会公诸于世的);而且,他因为‘对市场行情走势高瞻远瞩’,也会在老板和同事们面前树立起更高的威信,甚至可能一举奠定继承人位置;另外,如果其中操作得好的话,也许还可以让他大赚一笔。 一箭三雕,何乐不为? 平常喜怒不形于色的博旺,一想到这里,忍不住嘴角微微浮起一抹阴狠又畅快的微笑,不过很快就消失了。 唐格拉尔银行,是一块肥美的鲜肉,很快就要被他大卸八块生吞活剥了。 “我明白了。”
博旺抬起头来,郑重地看向了伯爵,一瞬间,他那憨厚圆胖的脸上,居然多了几分光辉的诗意,“我也告诉您,伯爵,我从业二十年来,从没有哪个老板或者主顾对我失望过。”
埃德蒙-唐泰斯和博旺又商议了一会儿之后,埃德蒙告辞离开。 不过,他没有急着回家,而是直接乘坐马车,偷偷地来到特雷维尔侯爵府上拜访。 作为贵客,他自然很快就被带到了侯爵的面前。 “先生,您有什么要事吗?”
侯爵问。 “将军,有一件事,事关您的亲家,我想要跟您说明一下。”
埃德蒙-唐泰斯用这样的开场白开启了对话。 接着,他一五一十地跟特雷维尔侯爵解释了事件的经过。 “将军,我对波及到公爵一家感到很遗憾,但是在目前的情况下,我不可能停下计划,您应该是能够理解我的。我知道您跟公爵关系不太好,不过我想您应该也有消息渠道可以提前通知他,或者哪怕暗示一下,如果能够帮助公爵一家尽早止损就再好不过了。”
说完这番话之后,他看向了一直默不作声听讲的侯爵。 然而,令他诧异的是,侯爵的表情非常古怪——没有任何愤怒,也不是紧张,更不是焦急,而更像是…… 窃喜。 甚至都不是窃喜,而是明明白白就要憋不住笑的样子。 接着,在埃德蒙惊愕的注视下,特雷维尔侯爵真的放声大笑了。 一直以来他在埃德蒙面前都是心机阴沉的形象,然而此刻的侯爵,却有着毫不掩饰的兴奋和得意。 “哈哈哈……”一边大笑,侯爵一边感慨,“我最近是时来运转了吗?怎么老是撞上好事……?哈哈哈哈……” 埃德蒙简直愣住了,他完全没想到侯爵居然会是这样的反应。 难道他对亲家公的怨恨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按理说也不至于啊。 笑了好一会儿之后,特雷维尔侯爵终于慢慢止住了笑声,然后他畅快地看向了埃德蒙-唐泰斯。 “伯爵,您一定是觉得,我这么记恨我那个亲家很小心眼对吧?其实我告诉您,我根本就不记恨他,我只是瞧不起他们而已……他们一家是庸碌的爬虫,只是运气够好生对了地方而已,都不值得我去记恨。”
“那您为什么这么高兴呢?”
埃德蒙还是不解。“您是觉得自己终于可以施恩给他们了吗?”
“施恩?不!”
侯爵脸色一沉,然后断然否定了这个问题,“我要沉默,我要眼看着那个爬虫大亏一笔。当然,这不是出于对他的憎恨,而是出于一片好意……” “好意……?”
埃德蒙简直大吃一惊,都快怀疑侯爵已经疯了。 “就一般的视角来看,大亏一笔钱确实是倒霉事,但是难道您不觉得这也是契机吗?”
侯爵反问,“他们一家人蒙国王恩宠,现在鲜花着锦,看不上我更看不上波拿巴家族,因而他们也不可能低头合作——可是如果他们经济上陷入窘迫,那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他们越是摔得惨,越有可能对波拿巴家族低头。这不就是好事吗?”
埃德蒙想了想,虽然这么说可以自圆其说,但是他还是有点难以认同。 “可是,如果被艾格妮丝小姐知道我们是始作俑者的话,那恐怕她会很生气的——” “生气又如何?各为其主,难道她能责备我们什么吗?”
侯爵打断了埃德蒙的话,“而且,埃德蒙,你觉得以艾格妮丝的性格,她是否愿意屈身于陛下?”
埃德蒙-唐泰斯沉吟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 “艾格妮丝小姐肯定不会愿意的。”
“所以她需要一点来自于家族的动力。”
侯爵冷冷地回答。“如果诺德里恩公爵一家陷入困境,那么想必他们也不会反对从波拿巴家族那里得到一点恩宠——说实话,谁家的金子不是金子呢?在金子的光辉面前,其他的都是旁枝末节了,不是吗?”
埃德蒙-唐泰斯顿时哑然。 按道理来说,侯爵所言一点也不错,越是打击到公爵一家,那么公爵越是有可能对陛下屈从,到时候鼓励女儿向陛下献媚求赏也未必不可能。 可是,我怎么能这么做?他扪心自问,还是觉得良心上太过意不去。 艾格妮丝小姐对他可谓是真诚而且热心,那种毫无保留的善意他一直铭记在心,不报恩也就罢了,怎能够以此来回报她呢? “不,我们不能这么做。”
他摇了摇头,“艾格妮丝小姐不应该成为无辜的牺牲品。”
“埃德蒙——”侯爵板着脸看向了埃德蒙,然后不期然间换了一个称呼,以此拉近两个人之间的距离,“难道你以为我就很希望她倒霉吗?不,我和你一样对她充满了好意,在我看来她是一个可爱的后辈,是闪闪发亮的宝石,我怎么忍心看到她蒙尘呢?”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可是,如果我们默默看着情势流转,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陛下回到法国,死硬的保王党要么监禁要么被流放,难道你忍心艾格妮丝一家面临如此灾难吗?我倒是觉得,与其如此,不如尽早就做出改变,想办法让他们一家不再与波拿巴家族为敌,那么他们就不用面对将要带来的灭顶之灾了。”
说到这里,他又加大了音量,气势变得越来越足,“这就像是在训狼,我们把它打个半死,正是为了不杀死它!现在揍得越狠,他们就越早看清楚形势,就越有可能躲开灾难!至于蒙受的金钱损失,又算得了什么呢?对陛下来说,那不过是弹指间就能够弥补的伤势罢了,不值一提。”
埃德蒙-唐泰斯静静听着侯爵的解释,突然他感觉好像自己被说服了。 也许侯爵有他的私心,但是这番说辞却没有什么破绽。 对艾格妮丝小姐来说,究竟是家里蒙受财产损失可怕,还是到时候被监禁被流放可怕呢?答案不言而喻。 他也知道,陛下心里一直都对艾格妮丝小姐念念不忘。 假设自己通过某种手段促成了此事,那似乎也是“尽忠”了。 一想到这里,他原本的良心不安,似乎也渐渐消失了。 “您说得对。”
他点了点头,心悦诚服地看着对方,“抱歉,将军,我可能有些考虑不周。”
“没什么,你只是缺乏一点经验而已,我毕竟活得更长一些。”
特雷维尔侯爵淡然摇了摇头,“事实上,您能够私下里搞出这样的计划,已经证明了您的能力非比寻常了。我建议您,一不做二不休,再搞得狠一点,干脆再让你的代理人去看看诺德里恩公爵一家还在进行什么样的投资,能打击的一并打击了……正如之前所言,要收拾就狠一点收拾,我们今天越是残酷,就越是能够两全其美,无情才是讲人情!”
因为心态上已经动摇了,所以听到侯爵这么杀气腾腾的话,埃德蒙-唐泰斯的心里反而没有了多少抵触。 他知道,侯爵说得没错,只要公爵一家跳船,陛下将来有的是办法用恩赏弥补损失,现在打得狠一点又算得了什么呢? 将军毕竟还是老辣,这么轻易地看破了本质,他心悦诚服。 “我知道了,将军,我会尽力而为的——”他重重点了点头。 在基督山伯爵告辞之后,特雷维尔侯爵脑中的兴奋仍然没有消褪,脸上的笑容怎么也止不住。 特雷维尔家族的报复心永远是最顽强的,他早就想要报复看不起自家的亲家公了,现在……终于有机会了。 时来天地皆同力,他虽然没听过这句东方的诗文,但是他却能够明显感受到那种冥冥中的运势,正在眷顾着自己。 看来,上帝现在站在了特雷维尔家族这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