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礡云又点头,只不过拿过去之后径直放到自己胸前的袋子里头,连同摘的那些香椿芽,这,这,这……卫昭无语了。午饭卫昭娘要亲自做,薛夫人自是不肯在堂屋等着,“我给表姐搭把手。”
槐花是一大早就用清水洗净放到筛子晾起来的,韭菜也是早就摘洗干净,面也一早就发上了,此时正正好,“她小孩子家脾胃弱,我都用发面做饼。”
卫昭娘对薛夫人解释。冬天的腊肉切了一盘,上锅蒸熟了,又捞出一截嫩藕做了一盘里脊炒莲藕,“咱们平县的莲藕又脆又甜,洗干净生吃的也有呢。”
赶车的婆子过来烧火,不多久,槐花饭、韭菜鸡蛋菜饼,槐花小饼、香椿炒鸡蛋都做好了,还有一锅熬了大半个时辰的小米粥,浓浓的米汤芳香四溢,卫昭都饿了。薛礡云尝了一筷子香椿炒鸡蛋,意外的对槐花饭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连吃了两碗,亏得杜家的碗不大,就着也超过了他平日的饭量了,薛夫人见他吃的香,自己也多用了些。卫昭娘解释道,“槐花饭看上去多,其实没多少的,估计不多久哥儿又该饿了。”
卫昭吃了两角韭菜饼才停下,薛夫人笑道,“礡云底子弱,不如昭姐儿好胃口,怪不得两人同岁,差了差不多半头。”
薛礡云黑面!最讨厌人家拿身高说事。“庄户人家,孩子都是散着养的,昭姐儿还是我们娇惯着,不曾跟着下过地呢,不过她是长得结实,从小吃的多。”
薛夫人点头,“咱们以后住的近了,可要多来往,我还指着昭姐儿带着她弟弟多跑跑跳跳,现在就盼着礡云身子骨再结实些……”杜卫昭脸黑!她不要带小孩!除了表姐弟两人,这顿饭宾主尽欢。临走,卫昭拿了一只小筐出来,里面是满满一筐槐花,薛礡云看了看卫昭,对这个杜家的表姐莫名多了一份好感。卫昭娘笑着,“家里没什么好东西,别嫌弃。”
另外送了一筐鸡蛋,一筐香椿,这在农家,算是重礼。薛夫人爽快的收下,道,“我不跟表姐客气,等我们找好了宅子,接了表姐跟昭姐儿一起去玩。”
薛礡云又看卫昭,卫昭大概是困了,眼睛比他刚来的时候睁开的小了些,仿佛是感觉到他的目光,对他友好的笑了笑,眼睛弯成了新月,跟那些觉得他长得像女孩的人看过来的目光都不一样,又像是沾了糖霜的糕点,落到他的心口,甜腻腻的。略一犹豫,他走到她面前,从荷包里头摸出一串黑曜石珠子,递给她。卫昭一愣,张着小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将目光看向她娘。“哎呦,哥儿,表姨替你姐姐谢谢你,这珠子贵重,你好生收着。”
薛夫人见平日里闷嘴葫芦似得儿子,竟然能主动送人东西,心下多了几分思量。薛礡云生的艰险,母子俩差点一尸两命,当初她娘家母亲特意请了高僧批八字,说什么“傍帝星,受赤伤,阴气弱,若过得一劫,后必有福。”
后来薛礡云果然体弱多灾多难,因为高僧说阴气弱,外祖母道不如当女孩子养,也算是补一补阴气,就算这样也才磕磕绊绊的长到三岁,可是还是不说话,把个薛夫人愁坏了。好不容易宠着哄着开始学说话,仍旧不肯多说,一句话顶多四个字就完了,再说就没有了。连说话都这样,就更不用提跟旁人相处了,他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薛夫人偶尔听见别人说“哑巴”“结巴”,都要误会成说的是小儿子,疑神疑鬼的,把自己弄得都有了心理阴影。还是今年正月里头,又得以见到当初给礡云批八字的高僧,请高僧指点迷津,得了一句“公子阴气盛,不可再做女态,可往帝都东北,傍阳气足之家居住。阳气者,精则养神,柔则养筋。”
薛夫人这才撇下一府老小带着儿子来了平县,她也就只能走这么远了,再远府里有事不能及时处理,大儿媳妇才进门,族里宗亲偏亲众多,好坏参半,她不担心别的,就担心儿媳妇年纪小受了欺负……可是再担心,为了小儿子,她还是来了,先是打听先生,听说致仕的钱太傅竟然在这里教书,更是喜不自禁,钱太傅是陛下的老师,若是儿子成功拜师,不敢说是陛下的师弟,但有个一分半分的香火情也是好的。没想到儿子才上了一天学,她来接就碰见了多年不见的苏家表姐,可见缘分奇妙。现在礡云竟然主动送人东西……乌金黑曜石贵重,但是是礡云头一次主动送出东西,薛夫人一沉吟也就决定帮儿子一把,她上前拿过珠子,拉过卫昭的小手,替她套到手腕上,对杜苏氏说,“表姐莫大惊小怪,这珠子不过值几两银子,却是好东西,能避邪的,小孩子戴最好不过了。”
薛夫人的一席话使得她面前的二位听众内心直抽抽,几两银子都够的上他们一家一年的生活费用了,何况还是由个小孩子送出来。不说杜苏氏,就是卫昭,也知道银子跟铜钱的区别,薛夫人要说不值几个大钱,她兴许就收下了,可是人家说“不值几两银子”。话虽这么说,但是意思要反着听,肯定是很值几两银子的,说不得还得值个十几二十两,再者又不是薛夫人送的,是个“不懂事”的“小屁孩”送的!卫昭又瞪了下薛礡云,就算他是好意,这么大年纪了,该送什么不该送什么,总得有点数吧,像她送给他一些野槐花,是礼数,她要是送他一只母鸡,那就是败家!既然是薛夫人开口,卫昭便拉了拉她娘亲的手,意思表达的很清楚,她不要。杜苏氏又不是傻的,连忙将珠串拿过来,“这是保平安的好东西,该给哥儿戴着,昭姐儿皮糙肉厚的,万一要是摔了碰了可不心疼人。”
乌金黑曜石市面上难得一见,薛礡云这一串还是新年见贵人的时候被赐下来的。平日里没见他多稀罕,再者在薛夫人心里,东西再贵重都比不上儿子,这要礡云送得是个贪得无厌的人,薛夫人自然不肯的,可对于杜苏氏,薛夫人还是有几分把握的,她是真心的不肯要。当年杜苏氏还是苏家小姑娘的时候,不是没跟着她祖母去过王家,薛夫人是王家的嫡出小姐,形形色色的人见多了,可是苏氏不知道是不会巴结,还是不愿意巴结,总之,从不会多想着占王家的便宜,倒是听说苏家日子紧巴,几个女眷在家都要做许多针线活,薛夫人是有几分佩服的。两个女人你推我辞的,薛礡云不耐烦了,破天荒的说道,“表姐送我槐花,理当回礼。”
薛夫人听了不由一怔,继而眼眶差点红了,儿子终于说了一二三四五……十个字,还是高僧说的对,礡云才来了这不几天,就能说完整的一句话了,还是主动说的,这要是再呆上一年半载的,她带着他回去,叫那些说坏话的人都看看瞧瞧,趁早灭了他们的龌龊心思。卫昭也内牛,这回礼也太重了,好比我送你一只鸡蛋,你回我同样大小的一个金蛋一样,虽然都是蛋,可蛋跟蛋它是不一样的啊!薛夫人态度坚决,最后,卫昭还是不情不愿的收下了。多年后,薛礡云拿这串珠子说事,“你早就接了我的信物,就该嫁给我!”
卫昭,“你当初说那是回礼我才收的。”
再者,当时薛夫人眼睛红红的,一副卫昭如果不收,她就敢哭出来的架势,卫昭这才收了的。薛礡云勾唇,“回礼?我怎么不记得了,你送了我什么,我把这个做回礼?”
卫昭无言,她要敢说送了一筐槐花,薛礡云就敢问槐花在哪儿。到时候岂不是给他一个借口让他调戏她?再说,槐花的回礼是串金贵的珠子,这也太扯了……薛夫人不是个爱将就的人,是故,一行人来了平县后,尚未找到个可心的宅子,薛官人有官职在身,他带着薛礡云拜师后便匆匆回去了,只留下一些老成的家人帮着四处寻找房子。薛夫人一回到客栈,打发了薛礡云去休息,便招来心腹管家问宅子的事情。管家说了几处,薛夫人都不甚满意,光听他介绍就否了,丁点儿看一看的念头都没有,“再找一找罢”。管家听了心里也愁,平县这块地方不大,且不说要在县城近郊找,就是进了县城里头,跟京城的薛府比起来能让自家夫人满意的宅子也不一定好找,但是主子的吩咐不能不听,只好行礼退了出去。薛夫人应酬了一天,身子疲累,此次出门,她将自己的陪嫁嬷嬷留给了大儿媳妇,只带了四个大丫头出来,今天去杜家一个也没带,一则是离得近,另外因为卫昭是礡云的同窗,她不欲给人留下骄矜自持的印象,免得对礡云求学不利。丫头们伺候她洗漱完毕,撤出去后,再进来的兰香虚坐在榻前的小凳子上替她捏脚。没有了心腹嬷嬷,薛夫人只好一个人静静的想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