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燕国的日子,除了太女的不回应外,姜末黎其实过得比在姜国都好,燕国的一切供应都是按照规矩来的,不像在姜国王宫,他甚至有时候要靠着四哥的接济才能吃饱饭,穿的好有什么用。皇后一切都给予他们最好的,可只要克扣住吃食的份例,姜末黎就什么心思都起不了了。姜末黎捂住自己的心,他有野心吗?他也有过的,可是他只有他自己。他知道四哥帮他的目的并不单纯,可是他想留住燕国,就做一辈子求学的他国公子,而不是等到新皇即位,将他召回去作了祭品。可是留在燕国,能够帮助他的也只有四哥了。姜末黎缓缓的打开信。信上的问候是温暖的,问候过后的计谋却是阴冷的,然而那结果,就像是行走在烈日下的沙漠里看到一汪泉水,甘甜、清冽,是只有干渴至极的人才能体会到的那种欢喜和兴奋。太女今年也有十五岁了吧,就算按照庆禾帝的要求,十八岁大婚,可十五岁定亲应该也无人有异议。并且他可以退一步,成婚也住在宫外,哪怕一个月见太女几次,不,不需要几次,只要每月一次,他也会同意,他会尽职尽责的做好太女的丈夫,他所求不多。姜末黎只要想想就觉得血液也跟着那想象慢慢发热,最后沸腾了起来。太女这几年并没有表现出跟哪个男子特别好来,若是特别,姜末黎觉得自己反倒是最特别的那一个,她偶尔会想起他来,不知道是不是旁人在她耳边提起的他,还是她就是那样突然想到他?她会送些礼物给他,有时候是笔墨纸砚,有时候是花鸟虫鱼,有时候则是节日礼物,比如端午节的粽子,腊八节的八宝粥,还有年节里头的各种礼物。只是两人单独见面的机会几乎没有,他是男子,总是不那么好拉下脸去找她,而她则很少出宫。姜末黎枯坐了半夜,头脑昏昏,不知道是夜晚容易让人心软,还是她送的酒带着属于她的香气让他迷惑了,天色发白的时候,他叹了口气,“过几日提醒我给四哥回信。”
他的心肠不是硬不起来,可一想到要跟她能共度一生,他还是想维护她,不想她因为名声而嫁给他,那样的自己在她眼里也是卑鄙的吧?如果有方法能叫她喜欢上他,他相信四哥应该能等的,四哥现在不能与燕国再交恶了。姜末黎觉得可行,他这几年努力的与京中的世家交好,也有了些人脉,虽然他人手有限,但都用在了可用的地方。而如意,她跟世家的女孩子们走的近了,她的消息自然能通过这些女孩子们的兄长传到他的耳里。据他所知,太女来往的一些世家公子,多是世家的嫡长子,例如成国公的世子高证,齐国公的世子萧嘉,还有勇毅侯家的世子石劲松等等,与这些人的来往也不是避着人的,而这些世家子的一个共同点就是,他们都已经成婚,且有了孩子。姜末黎有理由相信,如意她对这些人没那个意思,而没有成婚的,如成国公家的二公子高谦,如意则完全没有来往的意思,通过与高谦的接触,姜末黎也没发现他对如意有什么想法。他不觉得自己与如意是敌人,相反的,如果婚事成了,夫妻敌体,她将是他的荣耀。如果如意有意中人,那才是他姜末黎的敌人,可是现在根本没发现如意对谁有那个意思跟好感。他要努力想想该怎么办,能不用四哥的办法最好,伤了如意的心,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今日是初几?”
姜末黎敲打着桌子问道。“回公子,是六月初七。”
阿迎经过在燕国这几年的历练,成熟内敛了不少。姜末黎点了点头,“打听打听,今年陛下还会去行宫避暑吗?”
如果陛下去行宫,他上一份折子,应该会被允许跟随罢。毕竟姜国比燕国地处偏北,夏日没有燕国这样热,而他,只要不用冰,身上难免会起疹子。华清山的竹屋里头,吴师傅看着里面正在泡汤药的弟子,这汤药他当年泡过,自然知道滋味如何。吴师傅的大师兄从他身后过来,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皱着眉头说道,“这就是你那弟子?我说你怎么收了个这么的……呃,小公子?”
大师兄想说肤白貌美来着,但想着自己这师弟也不容易,熬了这么多年才看中一个,若是被他说的嫌弃了就不好了。薛礡云其实已经晒黑了不少,但那要分跟谁比,就大师兄的眼光,这个要是起身穿好衣裳就是个风度彬彬的小公子。吴师傅不想弟子受打扰,转身往外走去,不料走了好几步都没听见后头大师兄跟上来,心里先咯噔一下,大师兄偶尔出其不意都会给人造成实质性的伤害,想当年他……扭头果然,大师兄正围着装了薛礡云药桶转悠,还一边念念有词,“你这苗子不错,就是有点老啊!”
吴师傅默默的咽了口黑血,他往前快走了两步,正好拦住大师兄要摸薛礡云的手,自己的弟子自己知道,他不喜欢人家摸他。薛礡云盘腿坐在桶里,他浑身冒汗,感觉进了药桶之前喝的那几碗药里头的水都给蒸了出来了,丹田之处热气涌动。“想当年,我都恨不能将魂魄跟自己的身子剥离了,你看这小子竟然面无表情。”
大师兄惊讶的说道。吴师傅根本不想回想当年好不好,当年他泡药浴,大师兄说帮他转移一下注意力,竟然给他找了两个裸女大跳艳舞,弄得他差点就走火入魔。薛礡云其实很不好受,可是他习惯了忍,药物浸入每一寸筋脉,犹如利刃刮骨,他知道这是必须要经过的一步,所以面上毫无动作,心里却在默念,“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恍惚之中听到有人叹了口气,“他这是心中有执念啊,除了那执念,也算是无坚不摧了……”吴师傅真想呕血,大师兄一副过来人的模样,偏他还得恭敬着,因为当年他经脉紊乱,虽然是大师兄造的孽,可后来也是大师兄在山上呆了两年采了他需要的足够的药草,才使得他武功更进一层。大师兄坚决不走,留在竹屋,一直等到薛礡云泡好了出来。“来,来,来,师侄子,来师伯这里。”
拿着酒葫芦冲他勾手。薛礡云穿的是流云锦,不是因为它贵重好看,而是因为它凉,滑,触及身体的时候不会那么痛。不过流云锦太好了,走起路来,如行云流水,好似是从天上缓步走下来的仙人一般。“师侄啊,你年纪也不大……”大师兄一开口吴师傅就鄙夷了,刚才还说人家苗子老来着。这厢大师兄感慨完,一脸八卦的问道,“你心中到底有什么执念呀?”
“执念?”
礡云看了他一眼,“我的执念是将武功练好。”
大师兄心里撇了撇嘴,道果然是物以类聚,嘴上言不由衷的夸道,“哎呦,真是个好孩子。”
若是其他人见太女需要围追堵截,说不定还要碰运气,钱太傅则完全没有这种烦恼,就像有些人天天担心信用卡透支,而有的人家里开了好几家银行,钱太傅就是那开银行的。如意下了朝就被太傅示意着去了书房,呆了一上午,考校了一个半时辰,钱太傅这才布置了功课放她离开,不想刚出了书房门,就见郑大官下头的一个小太监跟着李软一同等在门口。如意便对李软说,“打发人跟冯琳说一声,叫她同季盼吃饭吧,看着点季盼,别让她再吃多了凉东西。”
她则抬步去了父皇那里。庆禾帝正在宫里沾沾自喜,为了表现出惊喜的巨大来,他命人撤去了殿内的冰盆,他还好,其他殿内当值的人却满头汗,今日实在太热了。如意快走了几步,本是想进殿凉快一下的,没想到殿里跟外头一样闷热,“父皇怎么没用冰?”
庆禾帝顾左右而言他,“用冰,朕没觉得热啊?”
如意往前的步子一下子顿住,仔细打量了一番,见自己亲爱的父皇真的是没有汗水,精神也好,再看看其他人,郑大官正悄悄的挪步子挡住她的视线,如果没猜错,他在擦汗……“儿臣也觉得热的想出汗,父皇怎么不热?难不成您练了绝世武功?”
一脸惊疑的问道。既然庆禾帝愿意表演一番,她怎么会塌了自家父皇的台?庆禾帝得意的笑,满大殿都能听到他的笑声。李软随身带着如意的扇子,这会儿也是无语的递了过来。如意自己扇了扇,“父皇,快别笑了,俗话说笑一笑十年少,您这笑了好几笑了,再笑下去,就该返老还童了,到时候,成了个十八九的公子哥儿,您说,我是叫您父皇,还是叫哥哥呀?”
庆禾帝得意的笑转成哈哈大笑,连郑大官都忍俊不禁。偏如意又做了一番这事极其严肃的表情出来,殿里的人先是偷偷的肩膀耸动,后来不知道谁先噗嗤笑了一声,很快笑声就感染了其他人,虽然天气热,不过殿里的人心情倒是都挺愉快。“你竟是个促狭的……”“哎呀,装了这么多年,总算是被父皇发现了。”
庆禾帝笑得差点将正事忘了。燕西北有桑,枝干攀曲而生,叶大,喜阴,日晒则叶白变软,不复其质。其上有蚕,可长三寸,其色白,其丝碧,谓之寒蚕,寒蚕丝,触之柔顺若无物,夏着之,凉甚。今年这寒蚕丝便成了贡品,现在庆禾帝身上便穿着一件寒蚕丝作成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