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礡云站起来往外走,外头伺候的人轻轻的走了进来,他认出如意身边最得意的那个叫李软的内侍,见他面容温和的冲他点头,不由的心中一松,又转头看了眼君如夜,见他只是目光冰冷,并无其他,这才放缓了步子出了东宫。周轩在值房,看见他笑着问道,“兵马司的差事累不累?”
跟个慈爱的兄长一样。薛礡云笑着寒暄了几句,虽然有些不习惯,但他还是慢慢的学着适应。如意一觉醒来,日头已经偏西。绿竹上前伺候。她没想到自己睡的这么沉,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脑子晕乎乎的,少了那些乱哄哄的闹腾,只是今儿是重阳,起的晚了确实不好,问绿竹,“宫宴那边现在如何了?怎么没叫我起来?”
“陛下差人过来问了,听说您在歇着,特意吩咐了不叫打扰。”
绿竹笑道,“您早上起的早了,前些日子都在忙碌,今儿难得的睡得安稳呢。宫宴那边李总管带着李软盯着,刚才还打发了李净过来问您。”
“……有事?”
绿竹服侍着她洗漱了,“宫宴那边快要散了,许多大人都喝得有点多,幸亏您早先安排了不少房间,李重带着人在那边服侍着。”
如意洗完脸,彻底清醒了过来,“宫中不能过夜,叫李青安排轿子,那家里有马车接的,送到马车上,没有马车来接的,也要将人好好的送回家。”
两人正说着话,郑大官派了小徒孙过来送东西。见如意醒了,高高兴兴的磕了头,“宫宴要散了,陛下送了礼服过来,请殿下去前殿。”
从身后的人手里捧过一个托盘,掀开上面的锦缎,明黄的礼服几乎耀满宫室,绿竹本来站着去接的,连她自己都没注意的将膝盖曲了下去。严仆射正端了一杯酒,准备跟陛下唠叨唠叨楚国夫人的安置问题,皇帝的女人安排在他家,也不像话啊,家中的母老虎已经忍了好几天了,他不害怕她咬别人,他害怕她发威咬他。忽然见旁边没了声音,歪头一看,只见太女一身明黄的太女礼服出来了,所到之处,声音消散,御座上的庆禾帝极为得意,“太女来了。”
“参加太女殿下。”
不知是谁带头,众臣齐声喊道。君如夜隐在一旁,见薛礡云跟着兵马司的指挥使一块跪下,心里又别扭又痛快。他从前挺欣赏薛礡云,可是他当他发觉太女对薛礡云不一般之后,隐隐的又希望太女的威仪能够碾压一切,这种矛盾的心情,使得他见了薛礡云一句话也不想跟他说,两人的眼光也没有了交流。前几日李软拿了一些宫人的错处,撵走了不少人,据他所知,这里头就有陛下安排进来的人,当时他不明白,太女从前也知道,并没有理会,没想到回来之后,却一反常态,他还在怀疑,是不是那些人真的犯错,可后来见了薛礡云两次,陛下那边都没有动静,他突然就明白了,面色也越来越冷。严仆射的酒端起来又放下,脑子飞快的转动,太女的生辰是九月初六,按理今年太女正好十五岁及笄,及笄对女子来说是大事,先头见陛下没有松口,他就以为陛下对太女也并不是多么重视,或者说,太女的成长,意味着陛下的老去……他怀疑陛下并不想这样。所以他才给陛下送美,年轻、漂亮、娇媚有活力,自以为投其所好,事实上,陛下也接受了,否则楚国夫人哪里来的。可现在,他的全盘打算都被这身明黄绣着龙凤呈祥的礼服打散了,打乱了。燕国皇室对黄色的管理并不十分严格,只要不是明黄,其他如深黄、淡黄、鹅黄等等,民间都能用,可是在燕国,明黄色只有陛下一人穿,殿下身上这身礼服,肯定不是殿下自己要穿的,而是陛下赐下的,只有这样,陛下才会如此高兴开怀。果然,不多久就听见上头的庆禾帝说道,“太女读了两个月书,身子都瘦了,可见是真用功,朕看以后仍旧照常上朝吧,年纪也大了,该跟着朕学学政务了……”严仆射只觉眼前一黑,同时万分庆幸,幸亏刚才他没有对着殿下提一提楚国夫人。他的直觉告诉他,跟陛下提楚国夫人成败为五五之数,若是换了殿下,到时候就不是成败问题了,而是个人安危问题。可惜人生并不能按照各人的想法来。朋友多了,时时处处的,就,不缺猪队友。“陛下春秋鼎盛,”吏部侍郎石兰奉承道,“臣倒是觉得陛下回宫后气色不如在行宫时好了,臣以为,陛下在行宫有美相伴,正所谓阴阳调和,属平衡之道,故此,陛下在行宫才更显的年轻……”如意在庆禾帝左下首的玉座上坐了,闻言,微微扭头看向庆禾帝,说道,“原来如此,孤原来一直认为父皇风华正茂,今日听了石侍郎的一番话才知道是自己孤陋寡闻了,原来在石大人眼中,父皇已经老了呀!原来父皇的年轻竟然只是虚有其表的?”
说着还诧异的摇了摇头,“石大人说阴阳调和,你的意思是父皇阳虚么?”
最后一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却是将目光对准了拿着酒杯的严仆射。严竟琛被她那一眼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后背一下子就湿透了,手抖了三抖,没扶助酒杯,酒水散了一桌案。石兰更是一下子就跪在地上,连连喊道,“陛下明鉴,臣绝无此意。”
如意笑着将头摆正了,哼了一声道,“那话分明是你刚刚说了的,现在又说没有那个意思,还要强迫父皇认同,真是不知所谓,你打量在座的臣工年纪大了,傻了不成?”
庆禾帝在御座上,笑脸已经阴的能滴水了。王太常偷偷看了眼庆禾帝,笑着打哈哈,“殿下说的有道理,这年纪大了,可是不会犯傻,只有那些小年轻儿们,年纪小,世故上缺经验,才会干点傻事出来呢,像石大人,刚刚就说了一句傻话,哈哈,亏得陛下英明果决,事政通达,臣工们偶尔犯点傻也是无伤大雅,无伤大雅,钱太傅说呢?哈哈~”钱太傅:哈pi!严仆射起初听见石兰的话,差点想撞墙,可是太女一说话,他心里却笑了起来,当着陛下的面,对着臣子们咄咄逼人,陛下一定不会开心。于是他抬起脸,作担忧状其实一脸期待的看着庆禾帝,陛下您快快发脾气,臣都想好了劝架的词了。要是如意是个男孩子,这样的气势汹汹,说不定庆禾帝真的会生气。然而天底下的父亲,对儿子一个样,对女儿就能另一个样。庆禾帝这个当爹的,他一心一意的只担心如意震慑不住底下的臣工,不要说她只是说几句话,她就是抽两鞭子,他也只会担心她受累。大抵天底下注定要当人岳父的这类男人,他们都希望自己的闺女从头到脚是个女金刚才好,哪怕其实他本人或许是个渣男或者是个渣夫君,但绝对是个好爹。钱太傅是师傅,不论是从师傅的角度还是从尊卑规矩的角度,他都不赞同太女如此咄咄逼人,可是这时候也不是扯后腿的时候,便起身说道,“臣倒是觉得回宫中之后,陛下龙威日重,皇宫是龙根,我大燕国龙气之根本,陛下乃是天子,居皇宫为正,行宫虽好,却不宜久居。殿下的话虽然说得糙了些,也有道理。石大人一时想不明白也是有的。”
委婉的将话题从陛下有没有阳虚的可能转移到了皇宫威严上头,算是替两方都架了梯子。王太常心里嘿嘿笑着佩服一下,他早就知道要是找了钱太傅接话,他肯定能接的滴水不漏,所以他先前才敢寒碜一下石兰。今儿好歹是重阳节,这么重要的节日,给陛下拉皮条,还暗示陛下阳虚,不知道真正阳虚的都是他们这些老头子么,切!石兰这会儿才算回魂,他也没想到太女这样高调,就差喷他一脸了,不过他作为一个臣子,能屈能伸,“太傅大人说的极是,是臣想差了,只想着陛下在行宫时候有楚国夫人相伴,开怀喜乐……”中间故意停顿了一下,委屈道,“惹殿下不喜,是臣的不是!”
这下连庆禾帝都动了动身子,他着实的没料到有人竟然就在他眼皮子底下给如意上眼药,这难发的,当他这个亲爹是死的么?如意却坐的端正,稳稳的问道,“石大人一再提楚国夫人,孤还不知道楚国夫人是什么人呢?只不过,孤以为,不管是石大人的什么人,石大人当朝为官,说话还需慎言,你先说父皇有了楚国夫人开怀喜乐,又说孤不喜,这话可都是从石大人嘴里说出来的,石大人如此信誓旦旦,可有证据?”
王太常点头,在一旁加了一把柴火,“是啊,石大人不妨说说,殿下是如何不喜的,殿下一直在宫中闭门读书,这不喜,从何说起啊!”
太女面若冰霜,石兰冷汗直流,他意识到自己又弄巧成拙了,不由的看了眼严仆射,只见平日里对自己和蔼可亲的严大人连正眼都不瞧自己,心中一冷,他现在骑虎难下,可是若是拼死一搏,未必没有翻盘的机会,刚要开口,就听太女冷声继续说道,“如果孤没记错,石大人是庆禾二十三年进士出身,苦读二十余载,中了进士后,候补三年,任青州通河知县六年,因为考绩为优,所以擢升至吏部为侍郎,现在,孤十分怀疑,石大人的考绩是如何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