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想的却不是礡云,她在想母亲。母亲渴盼孩子,渴盼了那么多年,日日夜夜,心心念念,为此不惜铤而走险,怪不得母亲有了她之后,对她那么好。可是相对的,母亲越是疼爱她,那么她的进宫对母亲来说,就如同被摘了心肝一样。母亲不知道当时得多么的难受!在确定自己有可能怀孕的当下,初初的用一个母亲的心情感受到另一个母亲多年前的心境,大燕国的皇帝陛下怔怔的对着灯影落下泪来。看在别人眼中就成了陛下思念丈夫……这都是哪跟哪啊!李软磨蹭着上前,“陛下,薛郎君这会儿也就刚出城……”您有了身孕,派人快马将他追回来不丢人。如意的情绪已经稳定了,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此事不必再说,朕自有计较。”
皇帝的话一言九鼎,很快就熄了大家想请薛郎君来讨好陛下的心思。李软这才确定刚才陛下想的根本不是薛郎君,呜呜。他果然是个奴才命,今日这么多重要的场合,他却一直不停的在犯错!如意说完仍旧坐着发呆,直到看见李软轻轻的将早膳摆到桌上。李软见她看过来忙道,“陛下,这早膳都是曹御医看过的。”
言下之意就是没有需要避讳的食物在里头。她点了下头,由着红竹领着人伺候净手,刚拿起筷子又放下对李软说道,“让曹御医回去歇着,该注意的事项让他交待了你跟红竹,以后朕身边你二人要多尽心力!”
李软跟红竹忙行礼应是。太上皇虽然让皇帝免了早朝,皇帝也听话的真免了,可太上皇并没有意思接手过去。如意呆坐了半日,心中虽然不愿计较权利争斗,却也对太上皇是真感激,无论是退位也好,还是定婚与薛礡云也好,父皇总是做出了让步。她想不想坐皇帝她都坐了皇帝,可是走到今天这一步,她若是仍旧等着父皇来推着她往前走,就是她的不对了。细细的用了一顿早膳,略坐了坐便去了书房看折子去了。撇去了怀孕一事,现在在她眼前首要的便是春闱,礼部按制写了奏折,本来今日朝上是要议论一下这春闱的具体日子的。虽然太上皇依旧健在,可这朝毕竟是新朝,朝廷上有新人的进入会使得她更好的把握朝臣,否则老臣们会接着太上皇的东风倚老卖老,就像去岁修缮河道一样,她非要多方筹谋费劲心血才能做成一事。下午果然候见的人里头有礼部尚书,她宣进来说了春闱的一些事,很快就到了晚上。“问问太上皇那边的情况,看父皇的头痛好些了没有?”
李软忙道,“陛下,奴才刚才遣人看过了,太上皇今日并未再用药,头疾也没再犯,更没有呕吐。”
如意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打发人去说一声,就说朕明日给父皇请安。”
她今日早早起来,中午没睡,现在忙完发现自己眼睛都要睁不开了。过了两日,六部尚书商议着拟定了春闱的具体日子,曹御医每日里头都固定过来把脉,一日日的脸色肯定了起来,当然令他逐渐肯定的也不单单是脉象,还有她一直未到访的小日子。“陛下脉象强健有力,面色尚好,只是还需多加注意休息……”如意点头,“朕知道,父皇那边,你亲自去说一声。”
她这几日确实觉得累了许多,不大爱动弹是真的,除了见必须见的几位朝中重臣,其余的人都被李软挡了。她觉得自己没那么娇贵,但是李软的表现比他自己怀孕还要战战兢兢,还有和泰殿的众人,做事都小心翼翼了起来,这种种的行动让她也跟着有些紧张了。忍不住摸了摸肚子,笑着说道,“确定了也好,再稳妥些然后就明发各地吧!”
天子无私事,何况是怀孕。曹御医也忍不住跟着笑,“陛下有孕是国之幸事!此乃普天同庆的大事,且此事发现并未出了正月,皇子来的真是时候。”
“行了,男女还未可知,也不要过于偏颇了,要是个女儿,听见你的话该要不高兴了。”
又道,“黄白之物虽然俗气,却也是真正的好东西,朕先赏你,你再去太上皇那里领那十两黄金吧。”
曹御医眉开眼笑的谢恩退下了。太上皇来的不慢,他不仅自己来了,还带了屠御医过来。进来先摆手,“免礼,你给朕坐好喽。”
如意放下手中的勺子,接过红竹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笑着站起来,“父皇!”
下了榻,迎着走了几步。还不忘调皮,“父皇,您知道您一来儿臣想到什么了?”
太上皇哼笑,“总不会是蓬荜生辉吧?”
如意噗嗤一笑,“蓬荜生辉是自然,可父皇也真是稀客啊!”
此话一出,太上皇大笑,点着她说道,“都是要做母亲的人了!”
“做了母亲,难道不是父皇的女儿了?”
她转身从李软手里接过茶盘,亲自倒了一杯给太上皇。“你坐着,这些事有底下的人来做即可。从前朕还担心你成亲之后惫懒了,没想到近来倒让人刮目相看啊!”
“曹御医都说了我没事的,我也想多孝敬下父皇。从前是从前,那时候父皇只有我一个女儿,可现在父皇马上就要有了孙子孙女,我再不努力多讨些父皇的欢心,可就要失宠了呢!”
她似是玩笑似的说着话。太上皇一怔,他不是笨蛋,一下子就想到了关键,顿时心中五味杂陈,将手中的茶杯轻轻的放到桌上。他静静的看着站在下头,少见的、沉默的良久一言不发的如意……俄而,笑着站起来牵着她的手父女俩一起坐到了榻上,无奈的叹了口气道,“屠御医说这怀孕的妇人性情总是较之先前有许多变化,朕还不信,现在见了你,倒觉得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这当娘的跟肚子里头的娃娃吃醋,朕是涨了见识了。”
如意垂下眼,她刚才也不知道怎么了,顺着心意就说了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酸味十足,只是话已经说了出来,也没有必要勉强解释,她吸了一口气,刚要说话,被太上皇抬手止住。“朕没有怪你,你从小就懂事,也是朕忽略了,可是朕觉得朕做的很明显啊,你看,去岁朕其实并不同意你弄那么大的阵仗去修什么河道,朕有没有说你?没有吧?当然后来的事也证明了其实你的做法还是很有必要,朕也跟着甚是欣慰。这是去年的事了,可你看看你这几日,虽然免了早朝,朕听说照旧早起晚睡,不见消停,朕有没有说你?嗯?你说朕要是为了你肚子里的孩子,要是真为了他好,朕应不应该说你?”
如意本没有想到这些,然而听太上皇这样一说,一刹那却觉得有股酸涩的热浪直冲眼底。太上皇见她一动不动的咬着唇看着自己,清澈的眸子漾满了清波,似喜欢似悲伤,似感动又似委屈,甚至几乎可以忽略的蕴藏了一丝惶恐和哀求。他从未在自己这个小女儿身上看到过这样的情绪,就是她当初离开家门进了宫门,甚至杜苏氏的事,都没有令她这样动容过。太上皇有瞬间的心痛,他教导她帝王心术,钱太傅教导她不为外物所惑,说白了都是让她早日体会到身为帝王的孤寡,他们都是她的师傅,可同时也是她渴求温暖的那份心意的敌人,当她最没有安全感的时候,他们作为师傅,也同时最容易将她击溃。终究是年纪小,她作为女儿登上这帝位本就存在千难万险,他作为父亲作为燕国皇帝,何尝又不明白此事之难?就是朝中大臣,那些变着法儿来他面前上眼药的也没少了,他只是不理会而已,可不是糊涂。他抚着她的头发,揽着她轻轻的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声音难得的温润平和,“你是朕唯一的孩子了,你觉得朕会为了一个不知道是男是女,不知道多久才能长大懂事的孩子,而置自己的女儿于不顾么?朕自问做不到呢。”
如意扭头将脸埋在他的衣襟上,带着哭腔喃喃道,“父皇。”
听了个全程的李软吓得身上汗湿重衫,他觉得自己这几日起码得折寿十年……,陛下这是怀疑太上皇……命都给吓没了啊!幸亏刚才郑大官一看事情不对就将殿内的其他人都挥退了,留下了他,可他自问还真没多少勇气听这些个话,想到这里,不由的对郑大官暗生佩服,还是老人家值得学习呀!郑大官招手命人提了个食盒上前,“陛下,这是太上皇亲自吩咐了给您做的汤羹,奴才们拿来的时候还冒着热气烫手呢,这会儿正正好喝了……”如意一边喝着汤,一边十分不好意思的揉眼睛,“父皇见谅,我刚才也不知道怎么了,这和泰殿我住了这么久,您都没来几趟,结果……,您……,我就是难受了一下!”
太上皇装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行了啊,再说父皇可要真生气了,小时候都没现在难哄!”
“那是我小时候不太聪明,现在被父皇教导了这么多年,变聪明了呗!”
她依旧振振有词的反驳。太上皇见她情绪好了些,这才笑了,“你呀,朕从前还真不知道你竟然也是个独的!”
她三两口喝完了汤水将碗递给郑大官,拿着袖子摸了摸嘴唇随口就回了一句,“天之生是使独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