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里克最听不得这样的话语。 如果说菲可是他濒临疯狂的一栖温柔,那么母后的病情就是埃里克心里的最后一层防线。 这种高度紧张感,就像是用一根头发丝悬着一块巨石,随时都可能崩溃坍塌。 那几个侍从不敢多言。 均是胆怯的趴在了漫漫的雪地里,不停地冲着埃里克磕头求宽恕。 就算他们是在陈述事实,可是他们的言语激怒了埃里克国王。 埃里克如果不高兴,大可以让他们去死泄愤! “埃……埃里克国王!!我们真的不敢骗您!您快去寝宫看一眼吧!!”
那几个侍从的额头都磕得红红的,不知道是磕在了石块上,还是被雪水冰红的,可他们都无心顾及自己,哀求着埃里克国王去老王妃的寝宫看一眼。 埃里克虽然不肯相信,但是他的心里却空落落的。 这种母子连心的错觉,灵敏到可怕。 不停地向埃里克诉说着他的母亲,他那个最爱的,最温柔的母亲,此时此刻在遭受着病痛的折磨! 埃里克的大手紧抓在心窝处,一时间有些喘不动气。 埃里克俊朗的面孔没有往日的威严,他像是早已经猜到了什么,俊脸上失去了血色,很是惨白。 怎么会呢? 前不久,母后的病症不是在渐渐转好吗? 怎么会突然就……? 埃里克的心尖微疼。 “别怕,”软软的小手覆盖在埃里克微凉的手背上,埃里克微微一愣,慌乱的心尖像是终于安稳,有了着落,菲可捏了捏埃里克的指尖,“王妃一定会没事的。”
埃里克的眼眶早已经不知不觉间红了。 躺在病床上生死未卜的是埃里克的母亲。 他也是一个贪恋母亲温柔的孩子。 埃里克的话语全都哽在了喉咙间,愣愣的看向了伴在自己身侧的菲可。 菲可的笑容温柔,和母后一样温柔。 埃里克愣了许久,失声的喉咙间总算是挤出了音节,沙哑的回应:“……谢谢。”
- 老王妃的寝宫里杵着许多人的身影。 鬼谷子和阿尔维斯站在病床旁的一处,均是无能为力的摇了摇头。 那些终日看守着老王妃寝宫的侍从和影卫,则是密密麻麻的跪了一排,头颅埋得低低的,寝宫里的气氛很是肃然。 老国王则是坐在了病房的床沿,布满沟壑的大手紧紧地握着王妃的手,依恋似的揉搓着,细吻着,贪恋着老王妃指尖最后的温度。 老国王怎么舍得爱了大半辈子的恋人弃自己而去? 老王妃无力的躺在病床上,她的脸色早已经没了生机,像是一具阴森可怖的骷髅,往昔的娇人褪去了光鲜亮丽的外表,在病痛的折磨下,也已经快不成人形…… 老王妃的身上,每一处骨节都很痛,是钻心的痛,痛进了骨子里,恨不能直接闭上双眸,争求一个解脱。 可是老王妃也舍不得她爱的人…… 他们抵得过世间的流言蜚语,抵得过这大半辈子的惊涛骇浪,最后还是没能抵过生死相隔…… “笨蛋,别……哭……” 老王妃的心窝抽疼的直抽冷气,哆哆嗦嗦的才说完整了一句话语。 老王妃费力的蜷起了指尖,想要抬起手,轻轻地拭去老国王的眼泪。 这个向来坚毅硬朗的男人终于没有忍住,在她的面前掉起了眼泪,满脸沟壑,身形佝偻的老男人,面对妻子的离别之际,居然哭得像是个无措的孩子。 老王妃吃力地抬着手,可是她却没有了力气,只能无助的瞪着浑浊的双眸,与老国王对视,老王妃想把老国王的模样刻进自己的记忆里。 “我没……我才没哭……” 老国王泣不成声,微微俯身靠前,大手紧紧地捂着老王妃的纤手,借力让她帮他拭去眼泪,“你个骗子,说好以后……会一直陪着我的。”
不过是短短的一个月前。 在所有人都认为老王妃的病情已经有了好转的时候。 老王妃也能做到不再日复一日的喝小米粥,而是吃起了面食,还能够独立搀着拐杖下床,半瘸半搀扶着坐在轮椅上,等待着老国王推着她去花园赏花。 老国王退位后,便终日陪在老王妃的身边。 碍于老王妃身体状况的缘故,他们去不了太远的地方。 老国王就陪着老王妃,待在蔷薇花园里,老王妃坐在轮椅上,老国王就坐在她身侧的石阶上,他们从白日坐到夜深,从树梢上的叶子数到枝头上爬满的满天星辰。 明明是一件极其无聊的事情,可正是因为眼前的人是心上人,所以,世间万物都变得美好了起来。 树枝上的叶子越来越少。 秋枫萧瑟,卷走了最后一片叶子。 老王妃的神色倏然间有些落寞,老国王见状便安慰她。 来年这棵树一定会长满一大片翠绿的叶子,多到他们两个人都数不过来。 来年这里的蔷薇花一定开得更美,比起今年枯萎的落花更加娇嫩欲滴。 待到来年…… 可是,或许是冬天里的第一场雪来得太过于急促。 让所有人都有些无措。 老王妃的那一个月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她没有挺过这个冬天。 老王妃和老国王诉说的所有甜言蜜语的约定,永远埋葬在这个冬天里,再也等不到来年的春暖花开…… ………… …… “……埃里克?”
“埃里克!!”
“理理我啊,大笨蛋!”
清脆的催促让出神的埃里克终于回过神,埃里克愣愣的转过头看向身后抱着薄毯的菲可,俊俏的面庞上还是有些发愣。 他倚靠着墙边而坐,不知道愣了多久,只知道自己的双腿已经发麻了。 “还在这里坐着?不怕着凉了?”
菲可小声嘟哝着嗔怪,“别以为你体质好就为所欲为,等到你大病的那一天,就会病来如山倒……” 草坪上冒出了浅浅的嫩芽,昭示着春天的来临。 老国王待老王妃去世后,终日郁郁寡欢,一向身体硬朗的老男人,居然也没有熬过那个冬天。 就像连理枝上的一对鸟儿,如果其中一只鸟儿被猎枪打下,另一只鸟儿便会不吃不喝,宁愿和它去同一个极乐世界。 埃里克的世界一时间崩塌片刻,一个冬天而已,他却失去了挚爱的双亲,埃里克也好想就这样解脱自己。 可是他不行。 埃里克还有爱他的菲可,还有年龄尚小的小多恩,还有万千的子民压在他身上的重担,生活中的种种都在时时刻刻的告诫他,埃里克必须学会坚强。 埃里克恍恍惚惚的站起身,可是埃里克的双腿已经发麻到没有知觉,身形狠狠一崴,埃里克又直直的跪坐在地上。 菲可吓了一跳,连忙凑过去搀扶他:“埃里克,你没事吧?”
膝盖有没有摔疼? 菲可想要掀起埃里克的裤脚,却被埃里克制止了,埃里克像是发泄似的,狠狠地将菲可拥入怀中,紧紧地拥抱着,俊容埋进菲可的颈窝里。 菲可的身上又暖又香。 让埃里克没来由的鼻尖一酸,就这样扑簌簌的哭出了声。 埃里克紧紧地咬紧牙关,即使哽咽到不能自已,埃里克还是倔强的想要把哭声憋回去。 菲可微微一愣,很快,他便反应了过来,小手轻轻覆在埃里克的背脊上,有一下没一下的安抚着,“没事,在我面前不用伪装,难过就哭出来吧,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世间所有人都苛刻的要求他必须坚强。 只有菲可会留给他一席温柔。 在这里,埃里克可以卸掉所有的戒备和警惕。 可以做一个毫无顾虑的孩子。 埃里克第一次感受到嚎啕大哭是什么感觉,健硕的小臂紧紧地圈在菲可纤细的腰肢,埃里克也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形象,鼻涕眼泪糊了一脸,蹭在了菲可的身上。 他什么都没有准备好。 为什么所有的重担都压到了他的肩膀上? 所有人都在催促他,命令他快点长大? 菲可的肩窝里黏黏的,他并不在意狼狈的埃里克把他也弄得很是狼狈。 依旧是温柔的诱哄安抚,像是抚慰着受尽委屈,在闹小脾气的大型犬。 “菲可,我好累。”
许久,埃里克终于哭够了,忍不住沙哑着声音小声喃喃。 “嗯,我知道。”
菲可蹭了蹭,安抚道。 “菲可,我不想再做国王了。”
埃里克的话音里带着几分哀怨。 想要高高在上,就要做到孤家寡人。 每一天都要过得提心吊胆。 是上天眷顾他,才没有把菲可也从他的身边带走。 “嗯,我知道。”
菲可只管安慰他。 没有反驳,也没有提出质疑。 “菲可,我带你走吧,去没有人知晓的地方,我们只有彼此,只能成为彼此的依靠,我给你种一整个花坛的蔷薇花,我们……” “埃里克,我知道你很累。”
菲可打断了他的话语,脸颊抵住埃里克的脸颊,亲昵的蹭了两下。 “可是我们不能摆脱现实,你难道想把这个烂摊子全都甩给小多恩吗?你又不是不知道,小多恩每天也很难过,谁还不是为了心爱的人,每一天都在负重前行?”
菲可说的话语,残酷而又现实。 残忍的撕开埃里克最想躲避的一面,展露出埃里克血淋淋的伤口。 “埃里克,不要闹小孩子脾气了,这世间不会再包容你的小性子了。”
菲可轻吻着埃里克的脸颊,小手捧着埃里克下巴,又是亲了亲埃里克的眉睫,亲了亲他硬朗的下巴,蹭了蹭埃里克下巴上又刚冒出的青色的胡茬儿。 “不过,埃里克,你可以随时依靠我,你想让我们仅仅拥有彼此……我也是如此。”
菲可和埃里克都遭受了命运最残忍的毒打,他们却要对生活回以火烈的吻。 谁还不想一直躲避在避风港? 可是现实却一次又一次的告诉他们,要忘记曾经的黑暗和不美好,要对过去怀有感恩,要继续往前看,知道了感情的珍重和来之不易,他们才会倍感珍惜。 - 冬去春来,春走夏至。 待到大街小巷都换上了单薄的衣裳。 待到路口都张灯结彩,挂上喜气洋洋的国家的吉祥物。 百姓们迎来了举国欢庆的节日。 埃里克在很久之前,就把他从青蛙变成王子的那一天定为国庆节。 也是因为这一天,埃里克开始正视了菲可。 菲可是他难以挣脱的甜蜜存在。 一直倡导勤俭节约的菲可难得从衣橱里翻找出新衣服,这身衣装是从那个神秘的东方国度引进来的。 自从那次建交后,两个国家时常友好往来,那个小公主和菲可冰释前嫌,意外交谈甚欢。 小公主得知菲可喜欢他们国家的饰品后,连夜让工匠为菲可定制了一批金银首饰,还有几套他们国家的服饰,趁着国庆节的前几天,海运而来。 菲可展开那套衣服,繁琐的刺绣花纹,明纹暗纹交错攀枝,衣摆上好像是一只展翅的凤凰,只不过…… 菲可疑惑的掀了掀衣摆,这怎么看都像是一件裙子? 虽然衣服一层叠着一层,可是下面是空的…… 菲可紧攥着衣服的一角,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了?”
见屋里人迟迟没有动静,埃里克忍不住掀帘而入,看着小家伙儿正对着那套衣服,仿佛陷入了沉思后,埃里克捏了捏菲可的小脸颊,“再不换衣服就看不见民间的烟花了。”
说起来,烟花也是那个国家的产物。 因为太过于绚丽,渐渐地引入到了埃里克他们的国家,埃里克觉得不能将这种美丽圈在皇宫里,所以又将烟花传递给了千家万户。 菲可微微仰头看向埃里克,只是小脸上一脸为难:“小公主好像给我做的是……女装?”
“女装?”
埃里克愣愣的反问,垂眸翻弄着那套衣服,版型和小公主身上的那套所差无几,埃里克的大手虚掩在唇前,闷声哼笑,“怎么?现在倒是嫌弃了?你以前假扮别人做坏事的时候,穿的女装还少吗?”
埃里克低哑的笑声很是勾人,菲可的耳尖一点一点的染上红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