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室里寂静无声,空普大师披着袈裟,看着面前昔日的好友沉默不语。张季舟找了一张蒲团,坐到他的对面,期待地看着他:“老和尚,你得帮我。”
这一坐下,空普才发现,原来张季舟的头发掉了很多,已经稀疏的能看到头皮。“你想我怎么帮你?”
空普叹息问道。“跟我一起去找岱岳星君。”
张季舟笑着说道:“你放心,压个场子就行,不打架。”
空普沉默下来,一直沉默了许久,轻声说道:“抱歉,我帮不了你。”
张季舟愣住了,老脸上的笑容随之凝固,说道:“为什么?”
空普却不回答他的问题,转而说道:“张医师一路走来,觉得本寺如何?”
张季舟说道:“大兴善寺寺广僧众,香火鼎盛,实乃京城之最,放眼大夏也是顶级。”
空普说道:“比少林如何?”
张季舟怔了怔,心想你怎么还蹬鼻子上脸了?大兴善寺是很不错,但如果和少林相比,可就是小巫见大巫了。首先是占地面积,大兴善寺占地一百二十余亩,少林虽然只占地八十余亩,但少林背靠嵩山,周围嵩山山脉的几十座山峰都被朝廷封给了少林,严格算起来,大概有一万多亩。其次是寺内僧众,大兴善寺公认的高僧只有空普、空海、空觉、空定这寥寥几个,而少林公认的高僧有三十余位,足足是大兴善寺的七八倍。还有最重要的名声问题,出了长安和雍州地界,就没有多少人知道大兴善寺了。可不管去到任何一个州郡,甚至去到偏僻山村,随便拉一个普通人聊聊佛学佛门,都避不开“少林”的存在。张季舟清了清嗓子,昧着良心说道:“就算和少林相比,也只是相差分毫。”
空普笑了,说道:“你无需诓我。”
“少林地位崇高,与本寺乃是云泥之别,这一点大家心里都有数。”
“然而,在前朝时期,本寺在天下人的地位却能和少林等同,甚至犹有过之。”
听到这话,张季舟的神情变得有些古怪,有种敢怒不敢言的味道。如果不是有求于空普,恐怕他就要张口大骂了——和少林等同,说好的出家人不打诳语呢?老和尚你抬头看一看,有没有发现天上都是牛群,那都是你吹起来的啊!空普看出了他的怀疑,淡淡地说道:“本寺乃是前朝的皇家寺院,在当时有着皇家和官府的背景,有何不可?”
张季舟这才反应过来,大兴善寺曾是皇家寺院,在前朝朝廷的扶持下,还真有比肩少林的可能。张季舟表面赞叹不已,心中却是嗤之以鼻,人家少林靠的是底蕴,是传承,你这老和尚倒好,总想着依靠外力,那还有什么可比的?“所以老和尚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张季舟没好气问道。空普说道:“皇朝更替,李氏上位,本寺由于前身而遭遇打压,故而蛰伏下来。”
张季舟心想这不叫蛰伏,而是凋敝。空普继续说道:“不过据老僧所知,近来陛下修道有成,想要引道佛入京,传颂天下。其中道门一脉自然是泰山碧霞观,而佛门一脉暂定为我大兴善寺。”
张季舟疑惑说道:“然后大兴善寺又要成皇家寺院了?”
空普微微颔首:“正是。”
张季舟说道:“所以这跟你帮我去找岱岳星君对峙有什么关系吗?”
空普回答说道:“这消息是星君派人传递得来,此外,星君也对本寺多有照拂。”
他的言外之意是,如果得罪了岱岳星君,那皇家推崇的寺院可能就会花落别家。在这种关键时刻,空普自然不愿意节外生枝。至于好友……二十年不见,他们还能是好友吗?记忆都是有时效性的,友谊也有它的保质期,二十年显然太久了。好在修行者记忆超群,如果是普通人,恐怕二十年不见连朋友都做不成了吧。张季舟明白了空普的意思,神情几度变换,最终也只是叹息一声。“那我先走了,老和尚。”
张季舟起身告辞。空普再次说道:“张医师,依老僧拙见,你去找星君对峙的行为实属不智。”
张季舟没有接话,转身退出禅室,沿着青葱小道原路返回。空普看着老友的背景消失在松林间,摇了摇头,发出一声长叹。…………张季舟走在林荫小道上,脸上带着说不出的怅然。其实他不怪空普。帮忙是情分,不帮是本分。况且空普作为大兴善寺的住持,有必要为寺院的未来考虑。佛门提倡不争不抢静心念斋,可佛门弟子也都是人,人活一世,哪能真的不争不抢?如果因为帮住昔日的好友而断送大兴善寺的前程,空普还有何颜面留在寺中?或许空普的苦衷不比他少。正思索着,张季舟又来到先前路过的林间草地的附近。那个俊俏的年轻僧人依然在草地上看书,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容。张季舟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惊讶发现年轻僧人看的不是佛经,而是市面上流行的演义小说,名叫《孤独剑客的一生》。这本书很有名,连张季舟都有所耳闻。书中主角以圣贤城柳玉为原型,改名唤作柳羽,是一个游历江湖的浪子。不过与书名不符的是,书中柳羽非但不孤独,反而有九个红颜知己,情人更是遍布天下。听说这本书在年轻人群体中颇受追捧,就连国子监的学子们都趋之若鹜。张季舟不能理解,孤独剑客为何能有九个道侣,现在的年轻人又为何喜欢这样的书?就像他不理解如今的长安和大夏朝廷,怎么就变成了这副模样?他已经老了,身和心都老了,成了一个被现实抛弃在角落里的孤独的老年人,逐渐不理解这个世界,也不被世界理解。“老先生你出来了啊。”
年轻僧人合上小说,转而看向张季舟。张季舟“嗯”了一声。年轻僧人笑着说道:“看老先生的样子,空普大师并没有帮你。”
张季舟点了点头。却听年轻僧人接着说道:“想想也对,那可是岱岳星君啊,轻易谁敢帮你?”
张季舟神情大变:“!!”
什么情况??这个年轻僧人为何一口叫破了他的意图?自己有在他面前提过岱岳星君吗?绝没有!他绝不该知道自己和岱岳星君的事情!那又是怎么回事?空普所在的禅室距离此处有两百多步,就算是狗耳朵,也不该听到这么远的距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