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的邪教,仅次于大罗教,凶名远扬。便是连她这种活在底层的底层之人都听说过七色天的恶名。据说里面全是一等一的狠人,会生啖人肉,猛喝人血,浑身长满黑漆漆的长毛。听着元宵的描述,谢周沉默了很长时间,幽幽地说道:“夸张了。”
那哪里是邪修,如果真有那种怪物,应该是深山里还未进化完成的卷毛野狒。“七色天有一位姓贺的长老,境界很高,她便是那位贺长老的姘头。”
谢周对元宵说道,这些天他没能收集到什么重要情报,但周围值得注意的街坊邻居却是打听了个清楚。“果然是个老狐狸。”
元宵冷哼一声。“贺长老赏她丹药,为她灌顶,所以现在的她有五品境界。”
“五品境很厉害吗?”
“很厉害,如果打起来,就算是十个你都近不了她的身。”
“那我就不近身,搞偷袭就是了!”
元宵理直气壮地说道。谢周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被元宵这么连环打岔,说教的心思减轻了许多,但还是耐着性子,认真说道:“她错了,你没错,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她根本不在乎谁对谁错?”
“你得罪了她,即使是她有错在先,她依然会揍你,甚至会直接杀了你。”
“你不是在我旁边吗?”
元宵睁着无辜的大眼睛,说道:“掌柜的你也怕她吗?”
谢周不置可否,轻叹一声说道:“我总有不在的时候。”
元宵歪着脑袋想了想,然后一本正经地说道:“那我就一直跟着你!”
谢周更是无奈,本想教元宵隐忍的道理,可被她这么一说,哪里还教的下去?看着元宵干净的眼神,谢周也不忍心把话说的太重。毕竟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女,多年成长在黑暗的环境里,能保持一颗纯良的心已殊其不易,哪里还能对她要求更多?况且践行心中的正义感不是错误,只是在这个黑暗的环境里,被迫成了错误。“这件事情揭过。”
谢周转了话题,说道:“那我问你,在门外的时候,你为何要对白芷露出那样的眼神?”
元宵疑惑道:“白芷是谁?”
谢周说道:“先前受伤的姑娘。”
元宵挠了挠头,她看白芷的第一眼带着羡慕,是因为白芷长得很漂亮,但看到白芷是从对面的瓦舍里出来,她顿时就有些嫌弃,吞吞吐吐地说道:“她……她是个妓|女。”
谢周冷冷地说道:“她有的选择吗?”
元宵低下头不说话了。她哪里不明白,白芷那些人和她一样,都是被人打晕,醒来时就已经来到了黑市。不同的是,她被人丢在了路边,而白芷却被带进了勾栏。如果当时她再大上几岁,穿的干净一些,也许会和白芷一样的结果。她偷东西是没有选择。白芷也没有选择。或者她可以选择去死,但死亡需要无畏的勇气,活着何尝不是野蛮的坚强?本质上她们都是同类的人,在这片黑暗里艰难求生。“对不起……”元宵轻声道歉,可很快就别过头去,嘟囔道:“她那么懦弱,活该被人控制。”
谢周没接话,知道她最后这句话只是有些赌气,这句话里再没有任何嫌弃白芷的意思,有的是悲哀,是对白芷不懂得保护自己的恨铁不成钢,是来自十四岁少女带着倔强的关心。房间里安静了很长时间。“她会好起来吗?”
元宵忽然问道。谢周没有说话,伸手揉了揉她的头。…………白芷离开后不久,陆续开始有人来药铺问诊,和前些天一样,谢周和元宵一直忙到午后才逐渐停歇。元宵累的趴在桌子上,肚子咕咕地叫着,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饿了。”
“去隔壁找杨师傅。”
谢周摆了摆手,照例分出一块碎银子推到元宵面前。“得令!”
元宵喜笑颜开,一把抓住银子就往门外跑去。好巧不巧,门外刚好有位老人走来,元宵躲避不及,砰的一声撞到了老人的身上。老人停下脚步,稳稳地站在原地,反观元宵被震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没事吧?”
老人拄着拐杖,笑眯眯地看着她。元宵揉着脑门,正准备说些什么。“元宵,回来!”
谢周的声音忽然从背后响起。这道声音很急促,甚至稍显慌张。元宵愣了下,还没有反应过来,时空好似在这一刻发生了扭转。谢周的身影不知怎么就出现在她的身边,握住她的手,把她拉向身后。“你先回后宅。”
没给元宵多余的时间,谢周便对她说了句和清晨一样的话。但清晨时的语境,谢周是故作生气,用来缓解她质问七娘的不礼貌。此时他的语气却很冰冷,不带任何情绪。元宵小脸发白,她从没听过谢周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像是军令般不容置疑。她重重地点了点头,懂事地没有多问,松开谢周的手跑向后宅。这一次她也没敢在门外偷看,直接跑进里屋,将门闩上紧。“小友,又见面了。”
老人对谢周和蔼地说道,拄着拐杖,从谢周的身边走进药铺,自顾地坐在了诊桌对面、那个为病人提供的椅子上。不请而入是为贼,可如果是铺面,自然另当别论。谢周没有阻拦,在原地静立片刻,也转身进屋。身后敞开的药铺木门自行合拢,发出重重地一声砰响。房间里只亮着一盏油灯,昏暗的环境下,谢周死死地盯着老人的眼睛。老人真的很老了,皱纹很深,眼窝深陷,却有着一双不似老人的眼睛。这双眼睛并不浑浊,反而和元宵的眼睛一样黑白分明,初觉清澈见底,可看得久了,又仿佛是深山宅院里老树下的古井般幽深。老人没有回应谢周的凝视,目光四处游离,看了看谢周开出的方子,敲了敲面前的诊桌,把斜放的墨笔摆放端正,随后饶有兴趣地拿起角落里元宵的识字册翻看起来,就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家,轻松随意。屋里的木炭早就燃烧殆尽,未添新炭。寒冷从窗户和门的缝隙里钻了进来,却被老人手边的拐杖吞噬。房间里安静的宛如时间静止。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老人将识字册放在原处,看着谢周说了一句话。“姜桓,姜医师,这个姜是姜御的姜,那桓呢,是哪个桓?”
整句话里没有提谢周的名字,但谢周却知道老人已经叫破了他的身份。老人接下来的话证明了这一点。他撑着拐杖从椅子里站了起来,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药铺内的摆设,缓声道:“或许你觉得是正桓的桓,可我却觉得它是谢桓的桓,你说对吗?”
谢周警惕道:“你是谁?”
老人笑眯眯地看着他,温和说道:“我叫应天机,从蜀郡来。”
谢周没有说话,沉默地看着老人。很快他就从记忆中找到了老人的名字,蜀郡应天机,天府书院的山长。那位传言中耳不能闻,目不能视,却能洞察天机的奇人。据说他生而与天地相合,能看到常人看不见的东西,听到常人听不见的声音。无数修行者和达官显贵远赴蜀郡,为求能见他一面,不惜在天府书院外苦等数月。应天机毫无疑问属于儒门,但就连许多道门的修行者都对此趋之若鹜。“我听说过你。”
谢周淡淡地道,用你而不用您,是因为他对应天机没有任何好感。“是吗?看来我还有几分名气。”
应天机笑容和蔼,深深的皱纹里透着慈祥,说道:“但你对我却没什么敬意。”
“先撩者贱。”
谢周的回答只有四个字。这四个字无关年龄和辈分,应天机曾数次窥视于他,还有那莫名其妙的敌意,套进这四个字中自然十分适用。应天机并不生气,脸上依然满是笑容,带着些遗憾和歉意说道:“连续七天窥探小友,确是老夫有错在先。”
谢周愣了下,七天?难道不是三天吗?第一次是在隔壁杨记肉铺,老人的眼神让他有种冰冷的感觉,第二次老人站在对街的瓦舍前面,从背后袭来的目光就像针扎般刺痛,第三次是在暗影楼,那个眼神让谢周头皮发麻,几乎无法遏制想要攻击的念头。接下来这些天老人一直没有出现。不过看着应天机诚恳的眼神,谢周知道老人并没有说谎。应天机不是没出现,而是出现了,但他却再没有察觉。就像今天,直到老人来到药铺的门口,谢周才察觉到那份扑面而来的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