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罗教不是一个简单的门派。严格来说,它的存在与道门、佛门类似,是一群信仰者和同道者的聚集地。教中信徒奉瑶池金母为创世女神,他们的瑶池金母,便相当于道尊之于道门,佛陀之于佛门。只不过大罗教的地位远远不能和道佛相提并论,而且他们的传承有问题,教义随着时间产生了扭曲,部分功法也出现了扭曲。大罗教本是正统教派,但在前朝末年,刘氏王朝式微,李氏趁势而起,天下纷争不断。彼时的大罗教主突然疯魔,建立祭台,对外宣称金母垂怜,将降下恩泽,结束乱世。然而他打着金母的名号,名声喊得响亮,背地里却干着以活人生祭,利用邪功吞噬活人精血来反哺自身的恶事。很快事情败露,大罗教被青山少林等正道宗派合力围剿,教内高层几乎死伤殆尽,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李氏上位后,更是将大罗教归为邪教,为世间不允。但毕竟是一个传承多年的教派,尤其是这种有信仰的教派,信仰的瑶池金母也是古神话中有名有姓的正神之一,即使遭逢大难,可教义仍在,传承仍在,蛰伏百年后渐渐回过元气。截至今天,大罗教在凉州已有六个分教,接近十万教徒。教内良莠不齐,鱼龙混杂,大抵分为两个派系,一边是吕墨兰这种修行大罗正统的弟子,另一边则奉前朝末年的远祖为精神领袖,打着金母降世的口号修炼邪功。听着小曲的询问,花小妖观察着众人,说道:“天松分教。”
天松城位于凉州西部,与石柱城相距五百余里。花小妖的回答半真半假,她身上的祭服确实是天松分教那位圣女的衣服。花小妖不认识天松圣女,双方在距离暗道入口二十里的深山里相遇。天松分教在黑市颇有势力,所以天松圣女一行人没打算走暗道,而是要走正门,双方不同路,不相识,本该相安无事。但那位圣女千不该万不该在看到花小妖的眼睛后,就嫉妒心大起,说了很多淫秽恶毒之语,最后吩咐手下剜出花小妖的双眼,用最极端的方式彻底毁掉这份美好。于是花小妖只好将他们一行人埋葬,顺势“借走”了圣女身上的衣服。“我们来自陇山分教。”
小曲微笑着说道。与天松城恰好相反,陇山位于凉州东部,两地间隔七百余里。大罗教众分教之间的联系不算紧密,就像佛门诸多寺院一样,往往遇到大事才会聚到一起。小曲此言,不经意间就化解了双方都是来自大罗教,相互却不认识的尴尬。小曲说道:“听闻天松分教祭祀金母的情况极多,不知姑娘?”
他依然是在给花小妖找台阶。所谓祭祀金母,自然是指效仿前朝末年的大罗教主修炼邪术。若是遇上这种邪修,以赵连秋的性格,绝没有让其活下去的道理。花小妖明白他的意思,顺着说道:“诸位放心,我所修的乃是圣教正统。”
“如此便好。”
小曲点头说道,察觉到赵连秋的杀意逐渐散去,心里松了口气。并非所有修行邪术的人都像赵公明那般拥有高超的藏匿手段,可以瞒天过海,以至焦状元和秦家兄弟都看不出来。大多数邪道的修行者都和贺老怪一样,一眼就能分辨,或者像关千云那般,带着浓厚的邪道气息。花小妖是被李大总管带到长安,十多年来,虽然大总管没怎么管过她,却赐予了她来自前朝刘氏皇族的功法秘笈,皇族秘笈自然堂堂正正,亦是天下顶尖,与邪道没有任何关系。只是花小妖想不明白,大总管为何赐予她功法?难道这是他与阿爹约定中的一部分吗?当年那场灾难发生时花小妖还太小,记忆中的亲情都来自阿娘和几位兄长,还有那些总是用胡子扎她的爷爷们。反倒是对于阿爹的印象极其有限,对于大总管和她父亲的约定更是毫不知情。但她谨记着父母临死前告诉她的秘密。这个秘密关乎父亲的遗产。花小妖不知道遗产的具体内容,却知道那是令大总管都感到渴望的东西。所以多年来花小妖始终不敢去寻找那份遗产,与遗产相关的一个字都不会多提。“姑娘是迷路了吗?”
小曲的声音飘荡在暗道中,用最初的话题打破场景的安静。花小妖点了点头:“是的。”
小曲回头看了赵连秋一眼,见先生没什么反应,于是说道:“既然同为圣教弟子,若是姑娘不介意,可以与我等同行。”
花小妖浅浅一笑,用自然的语气说道:“那便多谢公子了。”
看着她的笑容,小曲一时间竟有些失神。他喜欢女人,喜欢漂亮的女人,他毫不掩饰自己很注重视觉上的享受。最初来长安的时候,他还对燕清辞起过心思,不过在知道后者是燕白发的独女后,果断掐灭了心思。虽说何家与燕家还算门当户对,但对于婚姻,他和关千云有着相近的想法。像他这种多情之人,不论与谁结姻,都不能影响他出入风月。然而今天,当他看到花小妖的笑容,忽然觉得今后都只此一人也并非不可。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视线迅速从花小妖的眼睛上移开。可惜了。可惜花小妖是个杀手,无论出发点是什么,终归与他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四弟那家伙已经走了错路,他自然不会再踏入歧途。小曲心底的遗憾来得快去的也快,洒脱一笑,拱了拱手结束了这场对话。一行人继续向黑市走去。花小妖跟在了队伍最后,望向前方始终保持着沉默的少女,目光悠悠。她眼中的笑意早就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无法言说的怅然。燕清辞不认识她。可她如何会不认识燕清辞?自从刺杀谢周不成,她便跟在二人身后很远的地方,从齐郡直至长安。她知道谢周和燕清辞一路上的经历过往,也知道两人之间的那些情愫。花小妖移开视线,眼帘微垂,看着脚下崎岖不平的山路。当时她不觉得什么,可如今每次想到那些事,她都会觉得难过。她又回想起在平康坊的时候,小婵问她的那句话,不期然在耳边想起。“姐姐,你是更羡慕谢周,还是更羡慕那个走在谢周身边的姑娘呢?”
是啊,她是更羡慕谢周,还是更羡慕眼前的姑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