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里的杀意越来越浓,多宝楼的灯火似乎被杀意浸染,变得愈发昏暗。邹若海含怒而出的左拳撞到罗护法的恶障刀上,滔天血气从他的拳头上肆意而出,霎时间将恶障刀的煞气包裹其中。恶障刀柄与刀身连接处那颗骇人的紫瞳停止转动,仿佛凝滞了一般。罗护法发出一声闷哼,本来右手握刀的他左手也握住刀柄,内力倾注,力量暴涨,凝滞的紫瞳重焕神采,顷刻间冲破邹若海的封锁。刀刃上紫与黑流转,仿佛燃烧着紫黑色的烈焰,朝着邹若海的面门斩去。司徒行策先前向元宵普及修行知识的时候说过,修行是一个内气积累的过程,从充溢丹田到将充溢于四肢百脉便是境界提升的过程。所谓四肢百脉其实是一个笼统的说法,若是更具体一些,以医学界的理论来进行描述,那便是人体气穴,人体共有七百二十气穴,丹田便属于这其中最重要的那个。修行者很少会在乎这个,也不需要在乎,大部分人的修行都像守路人那样,内气在体内回转,直到修无可修。前者是理论,后者是实践。如果从理论上来看,罗护法和邹若海同属一品后期,后者的境界却比罗护法更高。这是理所当然,论天赋二人不相上下,年长十余岁的邹若海在修行道途上自然要走得更远。“不知道邹若海和罗护法谁更强。”
些许观战的人心中产生这样的疑问。谁都知道,大夏境内有三家邪教最为出名,大罗教为首,七色天次之,四象教随其后。那么最出名的邪修自然是这三家邪教的挑大梁者。大罗教的罗护法,七色天的邹若海,以及四象教那位肖教主。相比大罗教和七色天,四象教处事要更加低调,那位肖教主只活跃于岭南一带,很少外出,故而不怎么被人提起。大罗教和七色天倒是经常会闹点动静,罗护法和邹若海这两位邪道枭雄便经常被外人并称,同时一个问题也经常被人提起,罗护法和邹若海孰强孰弱,二人到底谁才是邪道魁首?无法从战斗判断,因为距离两人上一次战斗已过去了十多年。有好事者统计过他们两人各自的战绩,得出的结论是邹若海更强。外人也一致这般认为。罗护法心中虽有不服,但其实他自己也明白,他不是邹若海的对手。不过这都是在邹若海来黑市之前,如今事情已然发生变化,邹若海少了一只手。尽管邹若海的惯用手是左手,但凝血心诀的外法本就是拳掌功夫,少了一只手,意味着在短期内,他的实力至少折损三成。这就给了罗护法杀死他的机会,尽管机会渺茫,但值得一试。罗护法桀骜狂傲的眼神扫过邹若海断裂的、裹在黑布中看不真切的右臂,高举过头的恶障刀燃烧着紫黑色的烈焰蒸腾,杀意几乎凝为实质,刀刃骇然落下。邹若海嘴角露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出手同样迅若雷霆。出人意料的是,他迎向刀刃的不是左拳,而是那断裂的右拳。恐怖的力量在他们碰撞的区域肆虐,所有的能量都以声音的形式呈现。轰的一声,就好像有九天雷霆从天穹坠落,然后在两人交战的中心炸开。包裹在邹若海右臂上的黑色外衣被气劲撕碎,露出里面绝对漆黑、没有任何光点的铁臂。铁臂不是形容,而是事实。那是穿戴在邹若海的右臂上、一只不知由什么材质打造的黑色拳套。很明显,这只拳套是为邹若海专门特制,和他的胳膊完美贴合,尾部链接在他的肩头,头部漆黑的铁拳不知用何等方式和他右拳的断裂处连在了一起,五指甚至能自由活动。罗护法瞳孔微缩,恶障刀上的魔焰势头被遏,转瞬间再度升腾。余光注意到这一幕的谢周也是略感心惊,这才多久,邹若海怎么就有了趁手的武器用来替代他被废掉的右手?看那拳套的做工和材质,明显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冶炼而成。多宝楼三层观战的诸葛贤却不会有这样的疑惑。事实上,七色天擅长拳脚,教内一直都有这样的一只铁拳,只不过邹若海擅用左手,很少使用这只铁拳,加上他很少面对同等境界的强者,自然也用不上这只铁拳。如今断掉右手的他,这只铁拳自然就派上了用场。重新打造一只适合他的铁拳确实来不及,但改造一只现有的铁拳,时间完全足够。邹若海自然不会把这些对罗护法解释,看着罗护法咧嘴一笑,学着罗护法握刀的模样把双拳靠在一起,纵身跃起,像是灭世神佛一般朝罗护法的脑袋砸去。至强交战,罗护法实在是难以分心护佑葛桂,当邹若海气势全开,拳劲甩出的那一刻,避闪不及的葛桂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声,脸色苍白,一道血水从他的唇间淌落。谢周没时间再理会程长老,握着本属于祝林的白剑,在邹若海出拳的瞬间身形变换,出现在葛桂身边,来不及多想,白剑回转用剑气替葛桂挡住来自邹若海的威压。“别反抗!”
谢周对着葛桂低喝一声,内力将葛桂覆盖的同时拽住葛桂的胳膊,瞬间向后脱离三丈。啪的一声响!一道拂尘打落在葛桂先前站立的位置。石板地面震动不安,碎石和冻土被掀起,在半空中飞溅,幽冷的白芒隐现其中。如果不是谢周,葛桂这时候肯定被这道拂尘击成了残废。拂尘的主人正是那位须发皆白,看起来仙风道骨的金城教主。“小友的身法真是干净,迅疾飘渺,倒像是在哪见过。”
金城教主微笑看着谢周,无论语气神态都格外温和,就像所有人年少时都幻想过的那种从云中而来的老神仙。金城教主很喜欢这种姿态,从很多年前开始,他就把武器换成拂尘,沉醉于这种伪装成得道高人的感觉。当然,在金城教主心里,他本就是得道高人,何谈伪装?谢周却不会这么认为。他知道这位金城教主做过无数恶事,老人脸上慈祥的笑容是恶魔的外衣,白色的拂尘深处沾染着浓烈不可抹去的鲜血。金城教主并未认出谢周是谁,不过他很肯定谢周的年龄不会太大。因为他能清晰地察觉到谢周出剑的过程中散发出的那种朝气,他曾经有过,如今却羡慕不来的朝气。不像他们这些老人,行立坐卧间都带有难以隐藏和磨灭的属于时间的沧桑。“小友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金城教主微笑看着谢周,显得既祥和又耐心。对方不急,谢周自然也不急,语气平静说道:“金诚,我知道你。”
“不知小友名姓?”
金城教主呵呵一笑,对此并不意外,因为这并非什么隐秘,他是大罗教金城分教的教主,很巧的是,他恰好姓金名诚,不是城池的城,而是真实诚信的诚。谢周不予他回答,淡淡地说道:“我也知道你是神凤七年的举人。”
金城教主微微摇头,叹息说道:“四十三岁堪堪中举,倒让世人笑话了。”
说起来,金城教主和邹若海的经历非常相似,二人都做过文人,考过功名,如今都成了赫赫有名的大魔头。他们两人亦是老杨的儿子,那个赌徒杨丰收渴望成为的目标。但不同的是,杨丰收是在弃文之后才走上的修行之路,邹若海和金城教主二人,则是在考取功名之前就已经是修行邪功的魔头,只是那时候两人的名字远没有这般响亮。“小时候,我那做山匪的父亲告诉我,读书改变命运,书读的越多,学的越多,往后就能见的越多,也就不用像他那样过在刀尖上舔血的生活。是的,你没听错,我的父亲,他是一个山匪,靠打家劫舍为生的山匪,这种话从一个山匪口中就显得非常可笑。”
金城教主不知是想拖延时间,亦或者是被“举人”二字勾起了情怀,脸上带着怀念的笑容,缓声说道:“他给我弄来了很多书,用鞭子逼我去学去背,于是在后来某天,我在他的酒里下了毒,把他扔进书堆里,一把火连带着他和那些书一起烧成了灰。”
“不过有句话他说的对,人得出头,得混出个名堂,得改变普通的命运。”
“但不要相信读书改变命运的鬼话,这纯粹是一句虚言,因为这句话只对某些极少数的天才有用,我书读的越多,越觉得这个世界荒诞,我偏偏在读书的过程中就知道,我这类平庸的人靠读书几乎不可能出头,就算我读一辈子的书,到头来最多混一个吃穿不愁,远远谈不上命运二字。”
金城教主语重心长地说道。谢周不知道金城教主为何要说这些,不过基于各种原因,他都希望能够拖延更长的时间,顺着他的话问道:“所以你就开始修行邪功,不惜一切地提升自己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