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在人前表现出自己对于寿元将至的不甘。从冬天到春天,从春天到夏天,那场天劫已经是半年多以前的事情了。姜御清闲了很久,去了很多地方,见了想见的人,做了想做的事。唯一遗憾的是只一剑削了观星楼的楼顶,没能削星君和皇帝的头顶。“不过时候到了便是到了,强自挽留,反倒不美。”
姜御接着说道:“这辈子还算快活,理应快活着结束。”
尤其是最近这些天,回想起来,似乎真如那仙人降世,恣意而为,好不潇洒。说完这句话,他斜了眼神情黯然的谢周,没好气道:“别绷着脸,来笑。”
于是谢周咧嘴而笑。看着他的样子,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姜御也笑了起来,笑声明朗。“我还差一个地方没去。”
姜御忽然说道。谢周说道:“师父要去哪里?”
姜御抬头望天,目光穿云破云,如剑般刺穿万里,说道:“穿云而上,是为虚境。”
“虚境之中,无风,无云,无雨,无电,入眼都见,一起都归为虚无。”
“我去过虚境,却不曾穿过虚境,去到那虚境之上。”
姜御说道。“天上白玉京。”
“十二楼五城。”
“仙人抚我顶。”
“结发受长生。”
“天有多高?”
“一探便知!”
姜御要去天上。去到九霄三十六重天之上。看看那虚境是不是隔离天上人间的一道墙。看看那墙后是否有龙飞凤舞,琼楼玉宇。看看那白玉京的十二楼五城是否存在。看看是否有仙人长生。谢周知道这一去便不会归来,但看着师父的眼睛,感受着师父的意志,他知道自己不能在这时候消沉,指着天边那轮明月,说道:“师父,你不要忘了这月。”
姜御笑道:“自然不会忘。”
他不要去水中捞月。要去就去那星海捞月。去九天揽月。“走了。”
姜御最后说道。一步踏出。云海翻涌。剑仙驾云而起,直冲云霄。…………无名山谷忽然下起了雨。那间红砖绿瓦的小院里,谢芸推开屋门,用手接着屋檐下坠落的雨幕,痛哭失声。花小妖看着桌上姜御送给她的灵犀短剑,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多年来视青山和姜御为仇人的她不觉得欣喜,反而觉得那般悲伤。青山逍遥峰山腰的青松下。方正桓正在冥想修行,这是他每日的必修课,比谢周年长两岁的他如今尚未突破。他性格平善,倒不觉得如何,只不过终归是有些流言蜚语在传。树下师父赐予的古剑忽然震动起来。方正桓从冥想中惊醒,下意识地往西南望去,不知为何,忽地泪流满面。隔壁的山头有剑光舞动,那是东方瑀在舞剑相送,头发被夜风吹得很乱。凉州某个小镇上,王侯放下黑衣楼诸事,走到窗边,向着益州的方向望去。起风了,窗外的世界呼呼作响,王侯的心中静寂一片。雍州边缘处的小城,追寻师弟痕迹的司徒行策忽然停下脚步,去到一座酒楼。他要了整整两坛酒。当庆当贺,那个混蛋终于走了。那个混蛋怎么就这么走了!他还没来得及集齐七情剑,还没来得及再战过一场。司徒行策豪迈地笑着,拎着酒落在山巅,举杯对月,邀的却不是月。来,来来来,快来快来,与君畅饮!…………长安没有下雨。燕白发从衙门回到家中,感受着那抹气机的变化,脚步一顿。他转身望向益州所在,重重地叹息一声,锐利的眸子里带着后悔和怀念。走了,终究是走了。年前就说要去找姜御聊婚事的他,直到最后都没能见上一面。燕清辞跟在他的身边,低着头,红着眼,握住了挂在腰间的剑。就连谢周都不知道,这剑名叫锦瑟,是姜御特意挑给她的礼物。沿着朱雀大街向南而行,皇城内廷司。今夜李大总管再次和蔡让坐到了一起,但今夜不议事。他们在喝酒,在为他们少有的、不算朋友的朋友送行。“我送君迎风,九洞庭,九太华,当浩浩荡荡,长洲巨滩!”
同在长安的观星楼。星君缓缓睁开眼睛,望着天穹深处,苍老的眸子里多了些放松的情绪。去到隔壁的静室,皇帝从冥想中醒来,看着他:“星君有事?”
星君笑着抚须,说道:“姜御走了。”
皇帝也笑了起来,说道:“好,好……”…………天地间忽然响起了一道雷声。然后是第二道雷声。电光撕裂天穹,云层由淡变浓,由浓变黑,然后变成重重地雨点砸落。谢周没有回去。他静静地站在山崖上,抬头望着云,望着雨,望着逐渐消失的月。“师父慢走。”
他没有说出声,在心里默默地想着。他也没有流泪。却有雨水落在他的脸上,然后顺着脸颊滑落,很不合时宜地像是泪水。谢周没有去擦,静静地感受着雨水的降落,看着云海发呆。时间悄悄地溜走。天亮了,雨停了,湿透的衣服慢慢地晒干,午后的山间忽然多出了一抹明媚。明媚并非风雨后的彩虹,而是花小妖到了。脚步蹋蹋的踩落在山石上,那是花小妖有意发出的声音。谢周回神,转身望去,说道:“过来了。”
花小妖嗯了一声,在他身边坐下,少有地主动牵住了他的手。谢周感受着她小手传来的温度,没有多余的动作,问道:“姑母那边呢?”
“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花小妖轻声说道:“今早王尘和小满过来,都没能进门,她好像很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