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格外厚待夏迎春，五十多岁的她，看起来只有三十几。丈夫早死，女儿被赶出家门，都没有让夏迎春的脸上多染上几分憔悴。三年未见，她看着她的眼底既没有久别重逢的惊喜，也没有隐而不发的担忧，她的眼神里只有空洞的冷淡和疏离。“咳。”

夏老太太发出一声不悦的轻咳。这一声提醒，催得夏迎春立刻动了起来，她大步走到床边，然后略显尴尬地拉住曦末的手。“曦末，你还好吗？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妈妈去给你做。”

妈妈？多么陌生的一个词。比称呼更陌生的，是她那双被保养地特别好的娇嫩双手。夏老太太膝下只有三个女儿，她妈是长女，继承了夏家的产业，所以从她懂事起，她妈总是很忙，忙到她常常怀疑，自己是不是只有一个爸？她爸是招赘，人长得英俊潇洒，但很没本事，至少在夏家人眼里，非常地不堪大用。他总被夏家人嫌弃，于是，在曦末稍稍长大一点后，他就带着她，常住在乡下的奶奶家。直到他病故，她因为伤心过度生了重病，被奶奶送回夏家。可惜，从她回到夏家，到她被夏家逐出家门，她都很少见到自己的母亲，自然也就没什么机会叫上一声“妈妈”。曦末轻轻抽回手：“谢谢妈，我很好。”

“……”喧嚣的病房里，忽然多了一丝难以描摹的尴尬。夏迎春看着空荡荡的手心，表情多少有些讪讪，她又和曦末彼此无言地对视了几秒钟，然后骄傲地转过头，走到窗边，假装看外面的风景。看到这一幕的夏老太太，差点就要站起来骂人。她到底知不知道夏家的处境？！如果再任由江家在A市肆意妄为下去，夏家可真要被踢出豪门圈了！这时，病房里唯一的男士夏愉辰，眼珠子一转，笑眯眯对夏老太太说：“大妈，您别生气，大姐就是这个脾气。”

夏老太太挑起眉毛，没有搭话。夏愉辰丝毫不在意夏老太太的冷淡，他维持着脸上的笑容，继续说：“大妈，我和小末关系亲厚，不然让我去说说？”

夏老太太环顾一圈，她是见不惯夏愉辰挑大梁的，但她的亲女儿们，在她试探的目光里，纷纷撇开了头。“行。”

“谢谢大妈。”

夏愉辰脸上的笑容，因此更深了。他快步走到床边：“小末，咱们三年没见，有没有想舅舅啊？”

曦末弯起嘴角。“舅舅好。”

她和舅舅的关系不坏，那么大的夏家，包括亲妈在内，几乎没人待见她，反倒是这个不是奶奶亲生的舅舅，对她还挺好的。“你啊，当初说走就走，都没和舅舅吱一声。”

她能说什么呢？和顾暮初离婚后，夏家人说得明白，要和她断绝一切关系，哪怕舅舅和她关系不差，但以舅舅在夏家说不上的话的地位，她告诉他，不过是给他添些不必要的麻烦。当然，夏愉辰也就是为了缓和疏远的气氛随口一问，他看曦末不排斥他，就立刻切入正题。“小末，你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

夏愉辰的目光悄无声息地掠过她的小腹：“舅舅是问，关于你肚子里的孩子，还有暮初，你是怎么想的？”

她怎么想，关夏家什么事？曦末眼神里的不友善，夏愉辰自然是没有错过。“小末，有道是打断骨头连着筋，你到底是夏家人，夏家又怎么可能真得不管你？”

听到这话的夏老太太，这才舒心地点了点头。夏愉辰看到夏老太太对他的认可，自然是要再接再厉。他坐到床边的方凳子上，和曦末四目平视。“小末，你别嫌弃舅舅倚老卖老，但舅舅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多，舅舅觉得吧，你现在和暮初关系不明确，这孩子可不能轻易就生下来。”

“夏愉辰！”

夏老太太猛地站起，“你要实在不会说话，那就滚一边去，我不介意养一根只会吃饭的人柱子！”

夏愉辰急急忙忙站起，脸上全是全是说错话的惊恐：“大妈，对不起，是我不会说话，我的意思是，孩子当然要生，但绝不能白生。”

“哼，你什么意思，我心里能不明白？”

“大妈——”夏愉辰还要解释，要么不说话，一说话就得罪人的夏家次女夏迎秋呵呵了两声。“妈，你也别太苛责二哥，江笑涵那小蹄子到底是二哥亲生的闺女，他没一脚把曦末肚子里的孩子踢掉，都算好的。”

夏老太太转头，眼神狠狠剜次女：“他要是敢生出异心，那就趁早滚出夏家，投奔江家去，也好来一个父女团聚。”

说着，夏老太太对上神色惶恐的夏愉辰：“就是吧，不知道你想去，他江家收不收？”

夏愉辰急瞪夏迎秋：“迎秋，你又胡说呢，就我这么一个窝囊废，可生不出江小姐这么有本事的女儿。”

说完，夏愉辰朝夏老太太躬身。夏迎秋不咸不淡地笑：“也对，二哥今天要敢说自己是江笑涵那小蹄子的亲爸，明天她就能把你告上法庭。”

“……”饶是夏愉辰脾气再好，脸色也不免拉了下来。夏家兄妹几个的一顿机锋，打得夏老太太忍不住皱紧眉毛：“我今天到底让你们来干嘛的？要是你们不会说人话，那就都给我滚出医院！”

夏迎秋率先甩头：“滚就滚，谁还耐烦待在医院这种破地方？！”

接着，她抬着头挺起胸，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病房。一分钟后，夏迎春回头看了曦末一眼，然后也一言不发地走到门口，等她一只脚踏出病房门口，却又突然转头。“愉辰，我没开车，你送我一程。”

“这……”夏愉辰不敢应，偷觑夏老太太。看见夏愉辰这副上不得台面的样子，夏老太太的脾气又冲了上来。“看什么看？迎春让你送她，你还不赶紧的？”

“是是是。”

夏愉辰弯起嘴角，连连说好。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叮嘱曦末：“小末，你身子不好，可要好好养着，等明天舅舅空了，给你送汤。”

“谢谢舅舅。”

片刻功夫，一屋子的人，走得只剩下夏老太太和夏迎冬两个人，曦末挖了挖耳朵，长舒一口气。夏老太太一见，面色又气得通红。夏迎冬赶忙劝：“妈，来来来，您坐着，我去和小末说会儿话。”

等劝住夏老太太，夏迎冬把病床前的凳子一横，姿态摆得很低。“小末，昨天暮初来过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