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城，暗夜的888包厢。蒋多情再一次瞟过紧闭的包厢门。该死的蒋多多，一定又在和哪个小贱蹄子煲电话粥！她低头，把喝得快见底的玻璃杯放回桌上，然后猛地站了起来。“章九爷，麻烦你和蒋多多说一声，我先走了。”

章九爷笑笑，不说好，也不说不好。蒋多情也就没有多说话，反正她不认识他，她管他说不说话。她刚抬起一只脚，一阵莫名的晕眩袭击了她。她先是用力地甩甩头，想着自己可能是坐得太久，低血糖了，但随着她甩头的动作加剧，晕眩感不仅没有减缓，反而加更重了。深入骨髓的警觉让她立刻低头看桌上的那杯喝得只剩下两口的饮料，难道说，饮料里加了东西？可是为什么？她从来没有来过W市，也根本不认识章九爷。蒋多情食指掐进掌心，然后抬头去看章九爷，紫红色的昏灯下，他那双浑浊的双眼，闪着恐怖的凶光。是她大意了，怎么能在暗夜这种地方喝不知道来历的人递上来的饮料呢？不知道来历？不对，蒋多多是认识章九爷的，只有她不认识他。她尝试挪动脚步，但是没办法。无奈之下，蒋多情假装若无其事地坐了回去：“章九爷，我坐得太久有点头晕，能不能麻烦你的人，去外面把蒋多多喊进来？”

“可以。”

章九爷的话刚说完，那个隐在他身后的人影就飞快地窜出了包厢。然后，门再次“嘭”地一声，被关死了。偌大的888包厢，转眼之间只剩下她和章九爷。一分钟，或者两分钟，包厢外静谧一片，包厢门一如既往地紧闭着。蒋多情心里的不好预感越来越重。趁着神志还清楚，她悄悄摸出手机，打算找人来救自己，但她的手才摸到手机，坐得像是一尊佛的章九爷缓缓咧开了嘴。就像一只抓到老鼠的猫，明明看透老鼠要逃，却没有立刻扑过去。她瞬间僵住。今天之内发生的点点滴滴，在蒋多情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前几天，叔叔突然说，婶婶要去W住两天，只要她肯陪她一起去，他就把下一年度的最好的影视资源给她和曦末。她当然不会拒绝。到了W城，和她关系一般般的蒋多多突然和她套近乎，他们结伴玩了好几天，直到今天下午，他说有朋友约他到暗夜玩一把。然后，他们来了。但进了888号包厢不久，蒋多多就跑得没影没踪了。接着，她又想起大半个月前，隐隐约约听婶婶和叔叔抱怨，说W城的影视大佬章九爷很难搞，还说如果章九爷不肯不松口，就算蒋家有再多的钱，也投不进W城。想到这里，她指尖微动。所以，她是被蒋家卖给章九爷了吗？蒋多多咬住嘴唇，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当着章九爷的面打电话求救是没可能了，她唯一能做地就是把求救信号发出去。幸好她过去总和曦末开玩笑，她说自己犯案累累，说不定有一天要遭报应，所以她一定要给自己留条后路。她和曦末约定，等哪一天她收到一条她发出的不明所以的短信时，那一定是她在向她求救，她一定要来救她。曦末笑着保证过，如果真有这么一天，那么不管她在哪里，在干什么，她都一定会来救她的。蒋多情先开启了手机定位，然后随便按了几个字母，最终，点了发送。直到信息被发送成功，章九爷都没有对她采取行动。蒋多情轻轻呼出一口气，然后重新对上章九爷。接下来她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地拖延时间，等曦末来救她。……冷风吹得蒋多情指尖的烟头忽明忽暗，她重重吸了一口苏烟，然后慢慢地把白色的云雾吐向天空。接着，她打开车门。“夏曦末，好久不见。”

“蒋小姐，”曦末捂住小腹，虚弱但急切地说，“拜托你，救救我的孩子。”

蒋多情低头，看着夏曦末脚下铺满脚垫的浓稠的鲜血，缓缓勾起一个冷酷而又愉悦的笑容。“夏曦末，你绝望吗？”

“……”得不到回答的蒋多情没有表现出半点不高兴，她慢悠悠地弯下腰，指尖点住鲜血，然后勾起一点血色，放在鼻尖，像是闻她最爱的苏烟沉香一般，轻轻一嗅。“真香~”曦末心脏一紧，为眼前残忍到几乎失去人性的蒋多情。“为什么？”

四年前，蒋多情突然疏远她，她想问为什么？三年前，在镜湖公园门前，蒋多情讥讽她的时候，她也想问为什么？被镜湖水吞没，蒋多情面无表情看着她死的时候，她更想问为什么？她和她不是最好最好的朋友吗？“夏曦末，我以为你不会问了。”

她无数次地想要问蒋多情为什么，可后来，她总是不肯让她靠近，让她无从问起。再后来，她九死一生，被迫离乡背井，那些深埋在心底的爱和恨都被时间洗得斑驳，不管她怎么辗转反侧，失去地都已经失去了。于是，她选择放下，忘记过去，不问往昔，独自向前去。可——“蒋多情，为什么？”

蒋多情嘴角的弧度勾得更高了，她没有回答曦末，却再次反问：“夏曦末，你痛苦吗？”

身下，血色汹涌的流淌变得迟缓了，痛感也开始变得麻木，她渐渐无法感觉到腰部以下的存在。她忽然就知道，一切都晚了，她的孩子，没了。眼泪滑出眼眶的时候，曦末听见蒋多情说：“四年前，我曾经经历过的痛苦和绝望，远胜于这一刻的你。”

“什么？”

“呵呵呵……”蒋多情忍不住发出嘲讽的大笑。夏曦末果然什么都不记得。也是，如果她还能记得她的事，当初也不会漠视她的求救，任凭她在那个包厢里从希望等到绝望。甚至在她经历过一场噩梦的几天以后，她若无其事地走到她的面前，欢欣雀跃地告诉她，她要嫁给顾暮初了。“夏曦末，你欠我的，至此就算还清了。”

她把染血的指尖在曦末的衣领上蹭干净，“今天晚上，就算你不死，以后我们也永不再见。”

说完，蒋多情温柔地关上车门，缓缓地消失在夜色。曦末没有喊救命，这一次和镜湖公园前不同，这里没有欧阳浩，这里甚至没有别人，所以，不会有人来救他。就这样死了吗？如果她死了，卷卷会怎么样？不，她还不能死，至少在确定卷卷安然无恙前，她不能死。曦末努力睁开眼睛，她想自救，可失血过多的她，连挪动一下手指都不能。眼皮好重，她想睡了。将要睡死过去的那一刹那，黑暗中有一束耀眼的光突然亮起。是过路人。“救——”强光从她眼前飞过，她看见了光亮中，顾暮初那张面无表情的脸。“顾——”荒僻公路上，急速行使的科尼赛克和大众车擦肩而过时，顾暮初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直到他又开出十公里，才猛地踩住刹车。刚才那辆车……是苏宇川的？他猛地掉过头，急速往回开，等他停在大众车前，拉开车门，驾驶座内，夏曦末倒在血泊里，不知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