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顾家主宅的大厅里，温度随着气氛的高涨越来越高，而阳台却被冷风吹得越来越寒凉。曦末裹紧披肩，眼睛淡淡地对上欧阳浩。他瘦了很多，眼角下黑云密布，脸色白到几乎看不出一点血色。距离上一次见他，不过月余，但再次看到，却有一种此去经年的陌生感。“曦末，你还好吗？”
曦末笑笑，点点头。她很好，虽然身上没多少力气，但内心平静。但曦末的浅薄笑意看在欧阳浩眼底，却让他忍不住内心一颤，他觉得她的表情好冷，比十二月的寒风，更冷。欧阳浩急忙往前两步，半蹲在曦末身前：“对不起，我骗了你。”
她摇摇头，表示自己不在意。“曦末，你相信我，我不想骗你的，我只想骗顾家，骗顾暮初，这样，他们就不会抢走卷卷了。”
嗯。她相信。欧阳浩是个好人，所以三年前，他才会义无反顾地跳进镜湖救了她，并且在此后的三年，照顾她，照顾卷卷。她欠了他太多太多，一辈子都还不完。可欧阳浩听不见曦末的心声，他看她不肯说话，以为她不愿意原谅他。“曦末，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话音未落，眼泪先冲出了他的眼眶，欧阳浩抓起曦末的手，往自己胸前抽：“曦末，你要是怨我，可以打我，但你千万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她想抽回手，但欧阳浩似乎真得很难过，他抓着她的手，毫不留情地往自己身上打。“咳咳咳——”曦末只能伸出另一只手，她双手握紧欧阳浩的手，试图制止他疯狂的自残行为。“呜呜……”欧阳浩，不要这样。欧阳浩抬头，隔着泪眼朦胧看曦末，他看见了曦末的焦急，也听到了她那句饱含着急的“呜呜”。他忽然就明白了。“你——不能说话了？！”
嗯。“怎么会……”她笑笑，然后把欧阳浩的掌心翻转，用指尖在他的手心写下：PTSD。“是……被我害得吗？”
曦末摇头。但欧阳浩不信：“不，就是我害得的！”
欧阳浩抬手，再次捶打自己，此刻的他，完全不记得出院时医生说过，让他务必小心再小心，不能让身体里愈合的伤口崩裂。很快，他的脸色被这一通自戕行为弄得更惨白了，没多久，一条细细的血线从他嘴角流出。曦末急忙站起。“呜呜——”欧阳浩，住手！“呜呜——”欧阳浩，我的事，和你没关系！但欧阳浩好像魔怔了一般，他不仅没有看出曦末在阻拦他，他还疯狂地把她推到地上。眼看欧阳浩要出事，曦末顾不上自己，她急忙爬起来，想要再次阻止欧阳浩。可男人和女人的体力天生存在着不可逾越的鸿沟，加上她重病未愈，没有力气，无奈之下，她只能借助身体本身的力量，扑向了他。好在这一次，她成功了。就在这个时候，身后响起了两声咳嗽，她转过头，看到顾老爷子和欧阳老爷子并肩立在阳台内侧，四目滚圆地瞪着他们。同时，被支走的小鱼端着一杯红酒，急急忙忙冲到阳台。她先把曦末扶回轮椅，然后捡起落在地上的披肩，一边把她整个儿裹住，一边在她耳边嘀咕：“夏曦末同学，你到底在干嘛？”
她知道，小鱼误会了，顾老爷子和欧阳老爷子大概都误会了。欧阳老爷子的确是误会了。要不是地方不对，他真想冲上去扇夏曦末两巴掌。这夏家到底是怎么养孩子的？怎么能把一个女孩子养得这么不要脸？昨天他才听说，顾暮初要为了孩子和夏曦末复婚，他心想，只要他们两个再婚了，那么哪怕浩子再死心眼，也要认清现实。可才过了一天，夏曦末居然又勾上了浩子，而且是在顾家的阳台，她就不怕被那些财阀们看见吗？哦，她巴不得被看见。因为顾家和江家和好了，顾暮初可能还是要娶江笑涵，她怕了，所以迫不及待地又勾上了浩子！欧阳老爷子恨恨地冲到欧阳浩身边：“跟我回家！”
“我——咳——”欧阳浩话没说完，却喷出了一口血，欧阳老爷子看见血迹，当即发飙：“欧阳浩，你是不是非要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
他摇摇头，眼泪刷拉拉地落。他不想走，可不走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曦末，他是真得很爱很爱她，想要给她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幸福。可到了最后，他没有给她幸福，却害得她失去了孩子，甚至失去了声音。“爷爷，我……跟你回家。”
欧阳浩跟着欧阳老爷子，可怜巴巴地走了，留下顾老爷子，还站在阳台内侧，眼神讳莫如深地看着曦末。“周小姐，能不能请你回避一下，我有些话，想单独和小末说。”
小鱼不说话，转头看曦末。曦末点头。小鱼替她把披肩拉拉好：“我就在外面，你要有事，拍个手，我听得见。”
嗯。偌大的阳台，顷刻间只剩下她和顾老爷子。老爷子转过身，他先是把内侧的落地窗帘拉上，再把玻璃移门也关上，然后才转回来，定定地看着她。“小末，刚才的事，我不会告诉暮初的。”
曦末笑了。终于，连顾家唯一对她和善的顾老爷子，也厌弃她了吗？“小末，比起笑涵，我一直更喜欢你，因为笑涵不够顾全大局，会让暮初做出很多不妥当的决定。但你不同，你出生夏家，从小经受的都是真真正正的世家熏陶，事实上，你和暮初结婚的几年，做得的确很好。可惜，世事变迁，人面全非。当初上不了台面的笑涵，为了成为足以匹配暮初的人，脱胎换骨，而你，却被苦难打败，变成了以前的她。”
说到这里，顾老爷子从口袋里摸出一本支票本。“当然，你会变成现在这样，顾家和暮初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所以，顾家愿意竭尽全力地补偿你。”
他把支票本和笔放在她的膝盖上。“小末，填一个你喜欢的数字。”
不愧是顾家，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则惊人。她看着手里的支票本，忽然觉得，小鱼准备的这条披肩，还是太薄了。曦末拿起笔，顾老爷子看见她动作，说不清楚心里是失望还是满意，但他善意地提醒说：“小末，支票上的数字，你随便填，顾家都会满足你。但有一点，只要你填了，那么从此以后，你和顾家，暮初，还有卷卷，再也不能有半点关系了。”
曦末顿住。她不是舍不得顾暮初，或者顾家，但她舍不得儿子。“小末，我给你时间考虑。”
顾老爷子离开后很久，小鱼都没有回来，空旷的阳台，剩下她一个人，微凉的夜色里，好像只有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