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那几个来打零工的团场职工就开始抹眼泪了,“俺们团场这几年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兵团职工春天是主人,夏天是犯人,秋天是仇人,冬天是罪人’,啥意思呢?就是说每年春天连队领导动员职工承包土地,职工一旦承包上土地,就成了主人,到了夏天刮风下雨就是下冰雹也泡在地里,侍弄一颗颗弱小的棉花,到了冬天棉花兑现,团场对职工交售的棉花不是克扣水杂,就是压级压价,职工求爷爷告奶奶,棉麻公司勉强拖到年根兑现,还只兑现百分之六十。”
“俺们连队耕作土地面积从两万多亩减少到八千多亩地,从大连队变成小连队,有本事的人都跑了,连队只剩下一少部分年龄大的职工,为了保住职工帽子不在最后几年丢掉,只好咬牙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混到退休拿个工资;上级也头疼,连队干部走马灯似的换,有时候一年换两轮,但还是没办法。”
“哎,兵团人难啊,单位发不下工资,干部穷的不敢出差,职工穷的不敢走亲戚,只能想办法自己挣钱养活自己,我们几个运气好点儿,还能来你们这儿打零工,其它地方的人穷怕了,穷疯了,没钱怎么办?偷!老一辈兵团人创业栽种的防风林被伐的七零八落,那都是好树啊,有的被盖房子做家具,有的被偷倒卖掉,换回钱买锯子买斧头买小四轮继续伐树;树没了,地下水位上升,盐分跑出地面,爬到房子上,破坏房基,防风林没了,大风来了,把棉苗麦苗连根拔起,庄稼绝收,职工亏损......” “情况变了,但原来的生产计划没有变,一-级压一级的生产任务压到连队,根据连队土地面积下达生产任务,棉花一万亩,麦子五千亩,玉米三千亩,苜蓿两千亩,谁完不成任务撤谁的职!包地风险大,春天不是倒春寒就是刮大风,夏天不是病虫害就是下冰雹,秋天收获的农产品全都交给连队,价格由连、团、师定,每年兑现,赔的多赚的少,人心涣散,怨声载道......” 李耒和赵洪璋等人听得面面相觑,包产到户在口里那是大好事,大家都举双手赞成,没想到到了这边却成了坏事儿,粮食棉花产量连年下降,兵团职工收入逐年减少,穷得大家伙日子都过不下去了。 “其实咱们这边的情况,更合适大机械耕作,包产到户反倒是把力量分散了!李董您在哈萨克斯坦那边的农场不就搞得很好么?十来万公顷的土地,用上拖拉机耕地收割,飞机播种喷洒农药,轻轻松松就把活儿干了!口里要包产到户是因为人均土地面积小,精细化耕作更能提高产量;而口外地广人稀,根本没办法像口里那样伺候庄稼。”
育种场里有不少年轻学生,他们年轻气盛啥也敢说。 “这么多地都荒了多可惜啊?”
李耒心里生出一些想法,于是他连忙安慰了兵团职工几句,然后问道,“你们现在的土地政策到底是怎么样的?”
这些政策方针其实他脑海里也有,但纸面上的政策和具体实施政策还是有区别的,这可不是技术资料,照本宣科是会出问题的,所以得先弄清楚了才行。 “最早的政策是‘一主两翼’,在大农场常宝团场土地,然后团场在分包给家庭农场,实行以家庭农场为主,以职工家庭庭院经济和职工自费开荒经济为两翼的承包形势,每户五百亩承包田,另外还有两亩地给你盖房子,屋前屋后多余的可以用来种蔬菜、养鸡养鸭,自费开荒的土地归你自己种植。”
“这两年有开始变了,改成了‘两费自理’,就是取消职工工资,把成产用具和牲畜作价分给职工,实行土地承包经营,但是生活费和生产费这‘两费’都由职工来负责,大家伙的日子顿时就不好过了!和领导关系好的还好说点,新机器、好牲畜都平价折给他们,靠这些机器、牲畜他们还是能种好地,关系远一点的就不行了,机器都是坏的,畜生要么老要么病,根本没办法种地!”
“从风险分配上来讲,这种制度并不合理,风险都由职工承担了,上级能提供的支持却很有限,而且还有生产计划任务卡着,再加上腐败问题,怪不得他们的日子这么难过。”
年轻的学生又开始吐槽了。 “农业生产天然具备投入高、回款慢、风险大的特点,贸然将这么多人一下子推向市场,确实有不合理的地方!”
李耒心里嘀咕着,倒是没有说出来,五百亩地要是全部开发出来,这户团场职工的日子肯定不错,但这都是有成本的,开垦土地的拖拉机、驱动拖拉机的燃油,再加上种子、化肥、农药等等,这些都是要钱的,现如今可不比以后有完善的金融配套措施,农资公司可以把这些先赊给农户,等丰收后他们卖了钱再还账,现如今必须现钱购买,能拿出这个钱的团场职工大概没多少。 “团场就没想点办法?”
李耒继续问道,他想知道自己期盼的政策到底开始实施了没有。 “咋没想?换个领导上来都得折腾几下,但是不解决根本问题,这些办法都没用!反正现在各个团场的生产任务都完不成,有些团场逼得急了,甚至还打算把没人种的土地租出去,这可是咱们爹妈那一辈辛辛苦苦开垦出来的,怎么能给别人种呢!”
这几位依旧是一肚子的气。 对,我要听的就是这个!李耒连忙询问,“这是那些团场的政策?他们打算拿多少地出来租?对租赁者的身份有要求没有?”
“这些就不太清楚了,听到这些我们心里不舒服,就没专门打听!”
几名团场职工却说不出一二三来。 不过没关系,李耒现在可是XJ的座上宾,打听一点儿消息还是很轻松的,所以很快结果就出来了,位于SHZ市的农八师人口流失最为严重,他们便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推出了这项政策,具体细节他们也没啥底,能拿出多少土地,什么人可以租都没有具体的标准,现在就想着能多租出去一些土地,好完成上级分配的生产计划,不至于出现大面积的撂荒。 李耒马上决定亲自去石河子看一看,但也没有贸然上门,而是通过熟人转介,提前和农八师的领导搭上话,这才带人驱车前往石河子。 石河子位于WLMQ西北一百多公里的距离,现如今没有高速,他们开了四个多小时才到,一到地方就发现这座城市和其它城市的不同,石河子的规划非常方正,道路宽敞、住宅与住宅之间的间隙也比较宽,绿化也很不错,丝毫没有内陆大城市那种杂乱的感觉。 “这里几乎全都是建设兵团过来后新建起来的,一张白纸好作画吗,所以在建设之初就很注重规划,再加上团场职工的努力,才有了今天的样子!”
来迎接他们的副师长罗文华满是自豪地介绍道。 他一路上给李耒介绍着视线范围内的名胜,“远处那座红色的山就是将军山,咱们兵团的陶司令、王政委还有赵副司令员当年就是站在那座山上俯瞰整个石河子,指挥我们进行建设,他们走后也都葬在这里。”
“这是伍豪同志纪念碑,伍豪同志当年专程来这里视察过,并作了感人至深的讲话,这座碑碑身高7.8米,象征着伍豪同志享年78岁,碑文高6.7米,象征着伍豪同志1965年视察石河子总场时为67岁......” 到了师部,自然是先吃饭,饭桌上的葡萄酒是团场酿的,羊肉、鸡肉、马肉也是团场养的羊马鸡杀出来的,土豆、西红柿、洋葱也都是团场自己种出来的,在食物这块,团场完全实现了自给自足。 “文华一说李董的名字,我马上就想起来了,好多朋友都给我说过,李董你在湖南维护了我们军人的荣耀,是我们军队的好朋友!今天朋友来了石河子,一定要吃好喝好!”
湖南那件事因为影响太过恶劣所以没有公开,但还是有很多人知道了这件事,尤其是军队上的,都对李耒有了相当不错的印象。 今天不谈正事只喝酒,但在喝酒的过程中,偶尔聊起农八师的现状,几位领导也都是连连叹气,多好的土地啊,都是当年他们一锄头一锄头开垦出来的,然后再一棵棵地种防风林,挖出一条条沟渠,才有了现在的样子,可惜现如今已经找不到人种了。 现在各团场如此窘迫,李耒在这些团场领导心中的印象有不错,所以等第二天谈正事儿就顺利多了,罗文华率先开口,“李董,我跟沈斌那是多年的老朋友了,他之前就告诉我,您在他们军区帮忙修建的养鸡场、养猪场绝对没得说,后来不管是送饲料还是送种苗,也从来没有出过错;我们当兵的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既然是朋友过来了,那就什么都好说!”
“对,文华的意思也是我们师里的意思,李董你想租多少地?采取什么样的租赁方式?咱们先互相了解下,我们能答应的现场就答应,我们没办法做主的也会向上级汇报争取!”
几个人都显得很实诚。 “咱们师现在有那些难处?我也瞅瞅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没有?”
李耒问道,他并不急于一时,日后XJ大规模承包土地已经成为潮流,每年都有许多口里过来承包土地种植粮食和各种经济作物的,只要和他们打好关系,就算现在不好承包,将来政策放开之后他们首先想到的肯定还是自己。 “哎呀,那难处可就太多了!没钱、没人什么都没有,缺机器、缺化肥什么都缺!眼瞅着在老前辈手上还红红火火的农场在我们手里变成这个样子,我们简直都没脸见人!”
罗文华等人脸上露出羞愧的神色。 “这也不能怪你们,时代变了!现在跟过去不一样了吗!咱们一条条来啊,缺机器是吧?正好我们惠农旗下有农机厂,我先让他们送一批适合团场职工使用的小型拖拉机过来......缺化肥也没关系,我在中原省承包了两家化肥厂,也可以给你们提供一些.......哦,对了,你们要不要种子?不管小麦还是玉米,我都能找到更好的种子.......西瓜也没问题,我去找吴研究员帮忙......” “人手的话,你们最缺人的是收棉花的时候吧?这个也好办,我们中原省老百姓有当麦客的传统,他们既然能帮人割麦子那肯定也能帮着收棉花,等棉花成熟的时候,我和铁路部门沟通下,运几车厢人过来专门帮你们摘棉花!”
小麦、玉米之类的粮食都可以使用机械收割,棉花眼下还不行,收棉花的机械倒是也有,但效率太低、浪费太严重,远不如人手采摘来的干净,所以每到棉花收获的季节,全疆都会忙起来,学校的学生也不上课了,都去帮忙摘棉花,相信九十年代之前出生的XJ孩子肯定有这方面的记忆。 “李董,怪不得沈斌一直说您是咱们部队的好朋友,您这可是帮了我们天大的忙!”
一样样礼物送出来,几位领导感动地眼泪哗啦哗啦的,这些可都是他们最缺的东西啊。 “哦,对了,团场的孩子上学有没有受到影响?需不需要纸笔作业本这些?还有足球篮球、风琴这些东西?我待会儿就给公司打电话,让他们在口里采购一批专门送过来......” “够了够了,李董,您再送下去我们都没脸要了!咱们还是先说说租地的事儿吧!现在师里撂荒的土地挺多,您要是真打算租,我们可以先租几千公顷给你,您也别嫌少,主要是刚开始,我们也不敢多给!”
几千公顷这还叫少?李耒高兴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