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见仲客巍。这是一个个头不高、容貌十分普通的老头，大约六十来岁的年纪，浓密的花白胡须包裹着下巴，如果走在大街上，擦肩而过，也许很多人会把他当成隔壁某个含饴弄孙的祖父，某个清晨在菜市场卖菜的淳朴菜农……但是上辈子，正是这个仲客巍带领东昊军队在北疆步步进逼，给当时根本不懂政务的秦佑谨和她造成了极大的压力。不知道多少北安平民在他率领的东昊军队铁蹄下丧生。仲客巍攻城之前，必然会派出使者，向城中军民宣告，如果投降，所有人的性命都可以保全；如果胆敢反抗，反抗几天，攻下城池之后就屠城几天。顾昭印象中，最惨烈的一次是北兴府。那曾经是一座富庶繁华的大城，极力抵抗东昊军队，并给东昊军队造成了极大的杀伤。在城破之后，仲客巍下令，屠城十日！整个北兴府，数十万百姓，无一存活！顾昭觉得，用“屠夫”二字来形容仲客巍，都无法准确描述出他的残忍。毕竟屠夫杀的还是猪狗牛羊，而不是自己的同类！但是现在，顾昭却要努力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仲客巍。仲客巍在台阶上方的平台上跪坐下来，手臂一挥，护卫们退到两侧，两厢的乐队也自觉地停止了演奏，整个大殿里一片寂静。看着他这种做派，顾昭在心中冷哼了一声。今天的宴会可谓不伦不类，下方的布置是东昊传统的形式，但是主人高踞台阶上，俯视下方，却是北安上位者常用的座次。这仲客巍是真的不知道其中的不同含义，还是有什么不臣之心？顾昭在心中恶意地想道，也或许，仅仅是因为他个子太矮，害怕看不见远处的宾客，或者害怕被这位“覃十九”比到泥潭里？对于东昊人来说，秦行烈这样的身高，已经堪称巨人了吧？仲客巍双手按在膝盖上，抬起头，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非常感谢诸位赏脸，前来参加本帅举办的宴会。今晚的宴会，是为了欢迎一位来自北安的贵客。”

随着他的手势，所有人的目光都向着秦行烈的方向望去。“这是北疆覃家商会未来的当家人，覃家马场的主人，覃十九公子。”

“覃家是我们大昊的朋友，这么多年来，对我们大昊的发展提供了很多帮助。”

“这次覃十九公子亲自莅临，本帅十分高兴，特意举办这次宴会，为覃十九公子接风洗尘。也希望在之后的日子里，覃家与我大昊的友谊更加牢固绵长！”

秦行烈面无表情，等他说完，才对着仲客巍举了举手算是还礼。仲客巍早就听人说过，这位覃十九手段高超，他们购买的那些良驹都是出自覃十九之手，不过覃十九性格严厉，行事果决，并不是太好相处。现在看见秦行烈这种冷淡的态度，也没有露出什么不悦之色。对于他这种人来说，只要能够提高手下军队的战斗力，根本不会在乎对方是不是屈膝巴结自己。有本事的人骄傲一些，是可以理解的。倒是下面坐着的东昊贵族和军官们，脸色都不太好看。仲客巍在他们心目中是军神，一个北安商人竟然敢如此怠慢？“来，为了迎接十九公子，满饮此杯！”

仲客巍举杯，所有人都跟着举杯。以仲客巍的身份，当然不会一直坐在主位相陪。他表示了一番欢迎之后，就找了个理由退场。仲客巍一走，大殿里的气氛顿时松快起来。云从恒先虽然仍旧一脸严肃，却偷偷地侧过头来，低声跟顾昭说道，“履光弟，那覃十九一直在看你。”

顾昭抬起眼睛，正好与秦行烈的目光碰上。秦行烈的眼神也不是当初那种清澈如浅溪的模样，而是仿佛看不见底的潭水，幽深中时不时闪过寒意。他就那样坐在那里，毫不避讳地直视过来，似乎根本不在意顾昭抬起头发现他的凝视。顾昭皱了皱眉，面上浮上一缕不耐，“兄长，此人好生无礼。”

云从恒先的脸色也跟着沉了下来，“是啊，就算是发现履光弟你人才出众，也不能这样直直地盯着你不放啊。”

顾昭低声说道，“这等无礼的北安人，我不想跟他打交道。不如我先走吧。”

云从恒先想了想，“仲帅让我带你过来，想必等会儿会叫你过去。等见过仲帅，我就送你回去。”

顾昭点了点头，云从恒先伸手拍了拍她的胳膊表示安抚，“不过是一个北安人，他又能如何？有兄长在呢。”

看到顾昭和云从恒先之间的互动，秦行烈的眉毛慢慢拧成了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