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青县衙大概很久没如此热闹过,来了一位王爷,一位总督一位巡抚还有自己的恩师也是二品大员御派钦差,这么一圈看下来就数自己官小。就连大牢里的于坤,死了的钱来,官位都比自己高了不止一个等级。事实上潘清也弄不明白自己如今算什么级别,之前在漳州是七品知县,这跟着许广丰来了长青县之后就不明白了。反正不管是几品都跟这几位差的远呢, 人家坐着自己只能站着,人家要是站着,自己也得站着,卫九摆摆手,众位大人请坐,本王是来这山东赏景的倒未想管了这么一桩闲事,可既然碰上了,本王若不出面,也未免不像话,若让父皇知道不定还要狠狠申斥本王一番,说本王只知玩乐,需知本王是无奈之下方才出手,本王跟二哥是亲兄弟,二哥叫您一声舅舅,您也算本王的舅舅,陆大人可莫要恼了本王。”
陆泰吓了一跳忙躬身:“下官不敢。”
卫九:“外头都说于坤是靠着陆大人提拔方坐上布政使的位子,本王虽不信,可为了陆大人的清白,此案陆大人还是避嫌的好,待那山仔细审问清楚,也好还陆大人清白。”
陆泰暗暗咬牙明知都是场面话,却不得不应着,还得说一声:“多谢王爷。”
卫九挥挥手:“都是一家人,不用谢,对了,于坤的案子未审清之前,这布政使就由许大人先暂代几日,潘大人可暂代莱州知府。”
陆泰一惊,许广丰代布政使已是糟糕之极,若潘清成了莱州知府就更麻烦了,这莱州知府里的账目可是一团乱,钱来这混账根本不懂把事儿做圆了,漏洞百出,潘清若拿到账本,可比陈成手里的账本对自己更为不利,长青县的事儿自己还可以往钱来身上推脱,反正人死了,而莱州府上头直接对着的就是于坤跟自己,这可是铁证,万不能落在许广丰手里。可是,九王已经发话,自己虽是山东巡抚也无用,事到如今,唯有一招险棋可走了,想着忽按着头做痛苦状:“下官头疼欲裂,恐是头风旧疾发作。”
卫九:“既是旧疾发作速速回去医治吧。”
陆泰:“谢王爷体恤,下官告退。”
陆泰出了长青县,叫了手下来:“你速去莱州府衙,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手下得了吩咐去了。陆泰往后头灯火通明的长青县衙看了看,叹了口气:“看起来大事已去,若想给陆家留一条活路,就得保住二皇子,这山东的残局必须尽快收拾。”
那山:“九殿下,陆泰此去只怕会毁掉府库亏空的罪证。”
卫九:“那大人,山东这么多州府,就算陆泰有三头六臂,一夜之间也毁不了这么多罪证。”
潘清心道,陆泰已经穷途末路,如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揽下所有罪责自尽,如此一来方能保住二皇子。潘清看向卫九,以卫九的聪明怎会看不出这些,他是故意放陆泰走的,刚提起二皇子也是故意说给陆泰听的,是念着跟二皇子的兄弟之情吗,还是说根本就是皇上授意。夜里潘清翻来覆去的睡不安稳,索性起身出来,到了院子里却见卫九负手而立,转身想回去,卫九却已转过头来:“清弟如此不愿意跟卫兄说话吗?”
潘清:“九殿下乃天潢贵胄,下官官卑职小,实不敢冒犯。”
卫九叹了口气:“清弟何必说这些远着的话,你不早知道我的身份了吗,且,我的身份跟我与清弟的情份有何干系,我以为清弟从不把这些看在眼里的。”
潘清:“九殿下,在下实当不得你这一声兄弟相称,只是有句话想问殿下。”
卫九:“什么话?”
潘清:“殿下顾念兄弟之情,放了陆泰,请问这山东数十万遭难的百姓又该想谁讨回公道?只长青县这一个县饿死的就有上万人,整个山东有多少,想必殿下心里清楚,陆泰只是听命于人,真正的罪魁祸首此时正高枕无忧。”
潘清话音刚落,忽见东边天空隐隐有火光,明路跑了进来:“爷,暗卫来报莱州府衙失火,今晚有风,火借风势已不可救。”
潘清愣了愣,冲了出去,卫九忙道:“清弟去何处?”
潘清:“巡抚衙门。”
潘清跑出来才意识到自己根本不会骑马,却忽听一声马嘶,只见卫九已纵身上马,一弯腰把她提了上去:“我跟你去,驾……”喝了一声,疾驰而去。潘清只觉两耳呼呼的风声,根本睁不开眼,即便马快,到巡抚衙门的时候也已经天光大白,偌大的巡抚衙门烧了半宿早已化为一片焦土。潘清跳下马愣了一会儿抬头看着卫九:“这才是你来山东的目的,说什么看景儿,根本就是为了你那个鱼肉百姓的亲哥,山东百姓在你们这些人看来,狗屁也不是,别说几万条命就是这山东的老百姓都死绝了,也抵不上你们这些天潢贵胄的一根头发,在冀州如此,如今在山东亦是如此,这样混账不通的狗屁官儿我潘清不稀罕当,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
说着把身上的官服脱下来头上的帽子摘下来卷吧卷吧往地上一丢,转身就走。潘清气急了,还以为自己多聪明呢,殊不知根本是被这些人当猴子耍,若没有卫九,许广丰怎会举荐自己,若没有卫九,自己怎么可能从一个小小东安县捕快入了仕途变成了如今的莱州知府,这升迁的速度简直绝无仅有。然后,自己以为这个官当得光明正大,维护了公平正义,殊不知在这些皇亲贵胄眼里,公平正义就是狗屁。他们嘴里说的冠冕堂皇,手段却比谁都龌龊,她潘清再不济也不想跟这些人为伍。潘清气急乱走了一通,也不知走到了哪儿,就看见前头是条挺宽的河,河边有个烂木头墩子,潘清走的累了,一屁股坐了下来,河边有两个洗衣裳的姑娘,正哼唱着不知名的小曲儿,细细听来方才听真,唱的是,河水清河水浊,清清的河水洗衣裳,洗的衣裳白又白,河水清河水浊,浊浊的河水浇麦苗,麦苗长得高又高……听着这样的小曲儿,潘清混乱的心境渐渐平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