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子涛将人拉出水面上时感觉自己也快要虚脱了。他有时候都感觉自己身体里似乎燃烧着两台能量供应机器。一台是供平时活动、出任务用，一台则是在自己要耗光一切体能时紧急启动，激发出所有潜能，来面对眼前的困境。当然，有时候有人也将之称之为“肾上腺素”。总队全勤指挥部的推测是没有错的，只要能够在最佳救援时间内将人从车身中救出，就有很大概率能保住他们的性命。指挥部这边的人看见终于有人被救出水面时，好似心头一块石头落地，长出一口气，坐在了椅子上。水面上风比先前开始弱下去了。雨也渐停，天虽然还阴着，但是总体天气条件和之前相比要好了很多。水面上有灯光闪烁，王志刚立即下达命令，朝前方靠近。刘子涛抱着一个人冲出水面，一瞬间的压力变化似乎将先前昏迷的男人激醒过来。他仍处于惊慌之中，记忆还停留在公交车坠桥的那一刻。睁开眼，面对眼前的境况，男人忽然伸手勒住了刘子涛的脖子。人在求生状态下下意识做出的行为往往更为致命。刘子涛原本身上带着两个氧气面罩，由于男人的动作，他身上的氧气面罩脱落不说，氧气管也因此缠在一块。韩凯见状，想也没想跟着跳进了水里。他掰开男人的手，将他从刘子涛身边脱离，试图让刘子涛能够呼吸过来。王志刚率先伸手把刘子涛拉上了快艇。韩凯这边虽然把人拉过来了，可对方仍然惊恐到浑身紧绷，下意识要将他往水里压。苏海急忙靠近伸出手去抓住男人的衣袖，这家伙看起来瘦瘦高高，可在水中却莫名觉得体重有近两百斤，苏海被他拽一个趔趄，险些要跌入湖中。好在他反应及时，往水里扔了个救生圈下去。“你们两个人都小心！”

王志刚安置好了刘子涛以后，立刻伸手拉起那名男子，郑丰喜急忙过来帮忙，两个人合力把人给拽上去。那人应该也是回光返照，被救上船脱离了水面以后，很快又再次陷入了昏迷。韩凯这边看人被拉上去了，总算是松了口气，正准备往回游呢，刚要爬上橡皮艇，不知怎么，愣是呛了口水进去连声咳嗽起来。他这咳嗽时，之前那个放机器下湖的娃娃脸正好在边上。那艘快艇上的几个技术人员往他这扫了一眼，估计一开始误以为韩凯是待救援人员，直到看见他那件橘色的救援服，知道判断有误，才假装若无其事地回过头。韩凯觉得窘迫，连忙手臂发力，爬上了小艇。救援行动一直到天黑才算正式结束。能救的人他们已基本救出，湖底，公交车的位置也已经确认，特勤站派出的直升机盘旋于半空，放下的绳索捆绑在湖底的公交车上。滨海大桥周围站满了行人，其中有不少是这次公交车出事时落水乘客的家人。韩凯抬头望去，路边、桥面上都亮起了点点烛火，有人跪地祈祷，有人痛哭流涕。然而眼下不论求神拜佛，生死都已成定局了。四架直升机同步缓慢地收着绳索，水面开始有了变化，片刻后，在湖底浸泡大半日的公交车终于重现天日。周围人发出一声惊呼。这个时间，各个消防站的人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他们要做的是最前期的紧急救援任务，人救上来以后到底怎么样，接下来如何救治就将交给医务人员。至于事件发生的背后真相，自然会有专门的调查小组来进行调查。距离公交车坠桥已经过去整整10个小时，最初一批伤员送往医院以后，已有两人确认死亡，但是余下13人目前分别为轻重伤。尽全力，只要有人能因为他们的行动活下来，至少他们的努力没有白费。况且，能那么短时间内完成坠车救援，放眼全国都少之又少，这几乎称得上是一项壮举！而这些被救下的生命，正是一名消防救援人员最好的勋章与证明。所有人回到消防站时已经筋疲力竭。而最脱力的当然还是参加潜水行动的两位班长。回去的时候是王文斌开车，刘子涛坐在副驾驶座上，原本打算在车上给队员们开个小会，可才说三五句话，他就直打哈欠。今天的情况，大家都看到了，论累一定是一直在不断潜入水底进行搜寻的班长最累。大家互相交换一个眼神，心照不宣都闭上了嘴。韩凯将椅背稍稍放平一些，默默给班长制造一个更好的睡眠环境。刘子涛醒来时，车已经停回消防站了。他揉了揉惺忪睡眼，坐起身，一回头，车上哪儿还有别的人？他拉开车门，伸着懒腰下来，正看见王志刚站在那儿抽烟：“班长，你醒啦。”

“我在车上睡了多久？你们怎么没叫我啊？”

“大家哪敢叫？”

王志刚说着把烟掐灭了上来扶他。正巧，黄班长这个时候也刚睡醒下了车，他身旁是一班的徐昂负责给人当拐杖。一看黄班长也跟自己一个待遇，刘子涛可就不拒绝了。他靠在了王志刚肩上，回头看了眼黄佳齐，见他跟自己一样虚弱、无力，浑身疲惫，不免挤出笑来，小声调侃他道：“黄班长，看来我也有和你看齐的时候。”

黄佳齐瞥了他一眼，没多说话。他们几人一同跨出车库，才一步，就听一阵鼓掌声如山呼般涌来。灯也在这一刻被按亮。刘子涛扫了一眼，开发区的消防员们全都在这儿了。他们都没用任何言语，而是以最质朴又简单的方式向今天的两位英雄表达敬意。有那么一刻，刘子涛感觉自己的鼻头有些酸涩，那掌声经久不息，鼓掌者眼中也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烁。这些将被刘子涛深深烙印在脑海中。赵站长从队员中走了出来，拍拍他这两员得力干将，他也不是擅长讲话的，憋了半天就只有三个字：“辛苦了。”

回到宿舍，刘子涛刚准备躺下，就看三班这帮活宝端茶倒水、揉肩捏背，搞得他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至于吗？我就是今天潜个水而已。你们该忙什么自己忙去。”

郑丰喜清了清嗓子站到刘子涛跟前，作朗诵状：“亲爱的班长——”“滚。”

刘子涛赶紧打断他，虽说他身上还是觉得累，可依然让这些家伙逗笑了，“你们要是真觉得我辛苦，这会儿就别闹腾我了。”

王志刚与王文斌两个人又在他跟前半蹲下来，搭起一个人力轿子：“那我们精简一下，班长，来，今晚上我俩就是您的人力轿子，我们抬你去吃晚饭。”

刘子涛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连连摆手：“别闹。都该吃饭去吃饭，我是累，不是腿断了。都尽在这瞎折腾。”

话虽然是这样说，可刘子涛眼中笑意却始终没有消散半分。一帮人朝着闹着非得抬刘子涛去食堂吃饭。刘子涛真的拗不过了，只能让他们几个人动手。到了食堂门口，刘子涛已经开始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示意他们赶紧放手了。远远地就瞧见黄班长也被人高抬着来了。三班的小伙子瞧了一眼，还挺不服气：“呵！他们是四人大轿，我们也行！”

说着王文斌就招呼道：“王国中、郑丰喜，合体！”

刘子涛真是哭笑不得，他和黄佳齐远远对视上一眼，都在对方目光之中看到一丝无奈与宠溺。哎，怎么办呢？自己班上的队员，还能骂他们不成吗？不过刘子涛确实也没想到，一班平日里那么严肃的氛围居然也有这样活泼跳跃的时候。赵站长站在办公室里朝下看去，正好瞧见这一帮年轻人抬着自己的班长浩浩荡荡要冲进食堂。二班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在那儿一个劲儿起哄。钱正扬看别的班长有这个待遇，自己也想试一试，结果求爷爷告奶奶地绕了一圈，一个理他的人都没有。好不容易终于吃上晚饭，刘子涛就希望这群小祖宗们给自己一个清静，一抬头，就看班上“重点保护动物”端着托盘往自己跟前一坐。刘子涛有气无力道：“韩凯，有什么事情过了今天再说。我是真没力气了。”

韩凯眉头一皱，似乎有些不解：“班长，我没别的意思。纯粹就想跟你说句话。”

刘子涛松口气：“那你说吧。”

韩凯咧嘴一笑：“我已经决定了，班长！这次培训回来，我一定会做咱们站最好的通信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