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婉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转头看向那两个道士,轻声道:“他们在给二郎超度,祈愿他来世能够康健长寿。”
谢宏心中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抓紧了他的心脏。 正好,两个道士念完经文,起身遥遥对着林清婉和他微微一行礼,转身退下。 林清婉就捻了三炷香,点燃递给谢宏,“您既然来了,便也给二郎上炷香吧,好歹你们也祖孙一场。”
谢宏接过香,抬起眼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对着道尊微微一鞠躬,上前将香插上。 没有哪个长辈会给晚辈上香祭拜的,二郎死的时候,谢宏伤心的在祠堂里站了两个时辰,可也没给他上香,转身还得去给谢逸阳擦屁股。 “今早的东西是你送到我府上的?”
林清婉微微颔首,转头对着他露出笑容,轻声道:“本来我是想把这些东西直接交给大理寺的,这样,所有害二郎的人,包庇凶手的人都得到了严惩,我这一生也算心满意足了。可昨天晚上,我临交出去前,母亲又失眠了。”
谢宏心中不断发沉,抿紧了嘴角道:“我们谢林两家是亲家,你这是不打算顾念两家多年的情义了?”
林清婉扯了扯嘴角道:“这种事情会是我大哥操心的,我却不在乎。在我心里,谢林两家的情义皆由我和二郎的婚事而起,他活着,您是他的祖父,谢延是我公公,谢逸阳是我大伯子;他死了,谢逸阳是凶手,您和谢延却是包庇凶手的帮凶,” 林清婉冲着他笑问,“你觉得在我心里是我的夫君亲,还是你们这些杀人的凶手亲呢?”
谢宏看着她的笑容,只感觉到一股恶意扑面而来,他知道,这件事没有转圜的余地。 林清婉不是林江,她不会在乎什么家族利益,情谊,更不会在乎朝政利害,她要的只是报仇。 女子到底见识短浅,不可与谋。 谢宏垂下眼眸,可惜她手中的证据太全,她也不是他能随意拿捏的孙媳妇,她是大梁的郡主,还是林氏归宗女,根本不在谢家控制范围内。 当初要是不同意她归宗就好了,身在谢家,自然得听谢家的,也自在谢家的控制之中。 谢宏转而却又想到,当初要不是同意归宗,林江也不会让她嫁给二郎了。 可当初谁能想到她一个才及笄的小姑娘能在没有父兄帮持的情况下做到现在的权势地位? 谢宏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震怒问,“你想如何?”
既然她没把东西给大理寺,而是先给他过目,那她必定是想从他这里拿到什么。 双方的仇恨不可调节,既如此,就不必再费口舌了。 林清婉对他的干脆很满意,果然,找谢宏比谢延有用多了,要是谢延,说不定又要摆出公公的架子纠缠一番,烦死了。 “我要母亲和谢延和离,理由我都想好了,就说母亲老无所依,想要自立女户如何?”
林清婉笑着看向谢宏。 谢宏脸色大变,怒道:“这不可能!”
“哦~”林清婉笑道:“那事情就更好办了,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可以让母亲得到自由。”
“嗯,让我想想,”林清婉点着下巴笑道:“中书侍郎谢延因贿赂,卖官,造假被流放定州,在服刑时遭遇小股辽军,不甚遇害?”
谢宏绷紧了下颌,定州是东北军的地盘,林家即便已经交出兵权,指使人神不知鬼不觉的除掉谢延实在是太容易了。 林清婉继续笑道,“再让我想想,大林村的村民不同意谅解,谢逸阳又有诬告人和狡供的行为,重判也不是不可能流放的,正好父子俩可以边关作伴了。”
“夫死,亲子亡,这下连继子都死了,”林清婉皱着眉头道:“这时候母亲伤心欲绝,自请归宗,祖父您觉得这个设计如何?”
谢宏咬牙道:“你敢!”
林清婉抓起供盘里的苹果就朝他砸去,谢宏显然没料到她会有此举,没躲开,苹果直接砸在他额头上,让他眼前一黑。 但他依然看到了林清婉眼中的恨意和脸上的狰狞,“我有什么不敢的?我夫君被你们害死了,要不是为了母亲,我早让你们下地狱了!不信,不信我们就玩一玩好了,虽然麻烦点,但我乐意奉陪!”
她疯了! 谢宏心底冒起一股寒气,他倒退了两步,手撑在门上稳住身体,良久才艰涩的道:“和离可以,但理由得换一个。”
林清婉近乎疯癫的道:“不换,就得这么写,我就要世人都知道你们谢家无情无义,肮脏腌臜!”
林清婉哈哈笑道:“你以为我手上只有这些东西吗?我大哥给我留的东西可多了,你猜他还查到了什么?”
谢宏心中一跳。 林清婉就冲他恶劣的眨眨眼道:“其实,直接送谢逸阳去死的东西不是没有,可我和母亲活着受了这么多苦,他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死了?我得让他活着,只有活着才能感受到那种绝望的痛苦。”
“可如果你逼我,我立马就能让他死,更能让谢家身败名裂!”
林清婉眼睛狠辣的盯着他道:“我林清婉不是杨家,跟你们谢家没那么多利益关系,别说是让你们身败名裂,就是让你们诛九族我也乐意去做。”
谢宏喉头一甜,咬牙问道:“这也是你母亲的意思?”
“母亲病了,”林清婉笑道,“她哪里还有工夫衡量是儿子重要,还是娘家重要?”
谢宏深深地看向林清婉,见她眼中闪着恨意,便忍不住闭了闭眼,他不怕跟朝中那些老奸巨猾的人斗,因为那些人理智,会权衡利益,可林清婉显然是个疯子,如今除了报仇,也就杨氏能牵制一下她。 可杨氏…… 想到儿媳这一年多来的作为,谢宏知道,想要她放弃仇恨同样千难万难。 果然,宁得罪十个君子,也不要招惹一个女人。 谢宏深吸一口气,点头道:“好,我答应你,那你给出的条件呢?”
“作为交换,我不会把我手上的这份东西交给大理寺,我也不会和大理寺接触,此事就此作罢,”林清婉看着他道:“还有,大林村的谅解书我可以帮你取得,也不会再插手谢逸阳的审判,不过,您最好动作快一些,因为第二次上堂已经结束,第三次可就要宣判了。”
谢宏这才知道,原来谢逸阳现在的局面还有她的手笔。 难怪不管他出多少钱,大林村的村民都不肯写谅解书,明明是一群泥腿子,却硬是成了高风亮节,宁死不屈的义士。 想到谢逸阳案的转折点,谢宏忍不住问,“大郎在堂上胡言乱语的事是不是也是你干的?”
林清婉微微一笑道:“我不知道您说的什么意思,他胡乱攀咬诬赖人不是因为他害怕被罚,所以推卸责任吗?”
谢宏抿了抿嘴,没有再问,心中既有了怀疑,他回去后仔细查一查便知道了。 谢宏转身便走,出大殿时他忍不住踉跄了一下,脊背更弯,似乎老了十多岁。 林清婉站在门内看着他的背影消失,脸上的恨意慢慢收起来,她呼出一口气轻声道:“这还只是开始呢,我倒要看看,遭受如此多打击的你还能熬多久……” 林清婉疲惫的回家,才回家就听见后院一片热闹,隐隐的丝竹之声传来。 她循声而去,见谢夫人和林玉滨正相对坐着抹眼泪,她请来的伶人正在唱她写出来的折子戏,一脸恨意滔天的表情跟刚才她的一模一样。 林清婉抽了抽嘴角,上前坐在林玉滨身边。 林玉滨正哭得稀里哗啦,一双眼睛红通通的,她一转身扑进林清婉的怀里,哭道:“姑姑,青姑怎么这么可怜,这折戏您是从哪儿得的?”
一旁的谢夫人听见问,眼泪流得更凶了,她对林清婉招手,“孩子,苦了你了孩子……” 林玉滨不认得,那是因为林清婉改了许多东西,且这折戏还是从青姑小时候开始演起的,她难免不知。 可谢夫人,杨嬷嬷和林嬷嬷他们却是知道的,青姑背负血海深仇的那一段和报仇的那一段是做了修改,可小时候的那些戏却都是婉姐儿和谢逸鸣幼时的事。 比如两个孩子才定亲时都还小,但谢逸鸣却记牢了母亲说的话,以后婉姐儿会是他媳妇。 于是他特特的跑花园里去爬上果树给她摘了枣,结果下不来,倒把树下的婉姐儿吓哭了。 那时候可把谢夫人笑得不行,所以伶人一演她就知道这是写的婉姐儿和二郎的故事。 林清婉无奈的拍着她的背安慰,眼眶也有些红。 她一开始是为了让事情更顺利些,才请了伶人来教她一些面部表情,可她又不能平白学这个。 便把婉姐儿和谢逸鸣的故事加加减减的写出来交给伶人唱,她看着便记住她的表情,回头再对着镜子练习一番就行, 她能留在京城的日子不长了,所以谢夫人和离的事得速战速决,她还想把她带回苏州去呢。 可谢家从来不是容易解决的,得让谢宏认识到她除了报仇与和离外什么都不在乎,这样才更有谈话的余地。 却没想到这俩人会来找伶人听戏,倒把自己惹哭了。 林清婉看的时候也哭,但毕竟看得多了,要比她们自制的多,此时虽也心酸,却也只是红了眼眶而已。 这幅样子落在谢夫人和两位嬷嬷的眼里却是她憋在心里,强撑着没表露。 三位女性长辈哭得更厉害了,抱着林清婉不肯撒手,“傻孩子,你心里要是难受就说出来,可别憋在心里熬坏了自己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