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玄偶尔也会给自己开个小灶。 弄个小泥炉,铁签子穿着腌制过的羊肉,就这么架在小泥炉上面烤。 边上是怡娘令人去临安买来的好酒。 章四娘蹲在边上,嗅着香味,“郎君做的烤肉真好吃。”
少女的马屁直白却纯真。 “吃过才知晓。”
怡娘在另一边,低声嘀咕:“郎君还不上手,愁死我了!难道……要下药?”
她想到了以前宫中专门给皇帝弄的药,弄出那个方子的医官口沫横飞的吹嘘,说吃了他的药,御女三千可飞升。 “可惜方子不在我的手中。”
怡娘长吁短叹。 烤好后,杨玄弄了一串给章四娘。 “奴不敢。”
主仆有别,这是怡娘的教导。什么主人为你弄吃的,你做梦呢? “吃了。”
杨玄皱眉,章四娘接过,用贝齿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块,然后眉眼都舒展开来。 “好吃!”
怡娘站在窗台前皱眉。 “尊卑啊!”
曹颖悄然进来,“什么尊卑?”
“章四娘以后最多是郎君的嫔妃,品级不可太高,否则不是她危险,就是郎君危险。可郎君对她太随和了些。”
“你担心以后章四娘恃宠而骄?”
“对。”
“大业一成,你定然是要在宫中为郎君看管那些内侍宫人,有你盯着,谁敢哄骗了郎君去?”
“也是。”
曹颖干咳一声,“哎!那美酒也给老夫一坛吧。”
“做梦!”
“老夫为你开解收些报酬也不为过吧?”
“为郎君尽忠是你该做的,还想讨要报酬,老曹,你的想法有些危险。”
“女人!”
“呵!男人!”
王老二窜进了后院,吸吸鼻子,就顺着窜到了小泥炉边上,蹲着也不说话,就是看着烤肉滋滋作响。 “老二也没规矩!”
怡娘有些恼火,“郎君难道是为你等做饭的不成?”
曹颖干咳,“以前有帝王为军士吮吸化脓的创口,将士们感激流涕,发誓效忠。”
“你看看老二,只知道吃,效忠,他效忠肉。”
王老二得了一串烤肉,这才想起正事,“郎君,那个李晗来了。”
“他已经来了。”
李晗不等通报就进了后院。 “味道不错。”
这货想蹲下去,可最近一阵子跟着操练太狠了,腿有些酸痛,蹲不下去。 “子泰。”
“嗯!”
杨玄翻动着烤肉,撒了些自己调制的配料,一股子香味顿时就冲了起来,四处散开。 “今日我和卫王在城中转了转。”
“嗯!”
“我也算是去过不少地方,可从未见过哪个地方的百姓对官员如此异口同声的赞美。”
“兴许你听错了吧?”
李晗不等他同意就抢了一串烤肉,不顾滚烫来了个拉葫芦……咬住尾部的一块肉,一拉铁签子,一串烤肉就进了嘴里。 吃完烤肉,拿起酒坛子就灌。 “我喝过了。”
“军中将士们喝一个碗常见,我这几日都是如此。”
这个金尊玉贵的贵公子,此刻脸上给晒的微黑,一双手也颇为粗糙。若是梁王看到这样的孙儿,再听闻他和军士同喝一碗水,估摸着眼珠子都能瞪出来。 “最近操练颇苦,可将士们却越来越精神,我不知你用了什么手段,也不想学,只是有些事别瞒着我。”
“什么事?”
“要攻打何处,带着我。”
“不可能!”
杨玄冷冷的道。 “你担心我若是出事,我祖父会成为你的对头?”
杨玄默然。 就在李晗想开口时,杨玄说道:“我从未担心过这个,也不屑于担心这个。”
若是真的闹到了那一步,杨玄就彻底的帮衬贵妃兄妹和一家四姓争斗又如何? 至于打起讨逆大旗后,梁王带着许多宗室反对甚至是质疑。 那便清洗一遍! 杨玄心硬如铁。 “那你担心什么?”
“怕你会死在战阵上。”
李晗又抢了一串烤肉,大口吃了,仰头狂灌酒水。 他放下酒坛子,打个嗝,心满意足的道:“我觉着你的运气真的不错。譬如说此次草原之行,几度历险,都靠着你的运气度过。跟着你上阵,想来阎王爷也不会收我。”
“那是靠着我渊博的学识才度过了难关。”
“渊博?”
“当然。”
“你可知天有多高乎?”
“特娘的问出这个问题的人就是蠢货。”
“为何?”
“你可知星宿距离咱们有多远?”
“不知。”
“那你问什么天有多高?”
“……” 窗台内,曹颖淡淡的道:“郎君在宗室中多了一个帮手。”
怡娘摇头,“就怕心眼多。”
“李晗此来就是想告诉郎君,他发现了些东西。”
“什么意思?”
“从他进了军中操练开始,老夫便令老贼在盯着他,还有南贺。若是他想窃密传递消息,随便寻个理由弄死他。”
“梁王会怪责郎君。”
“卫王在潜州公开杀人,有人说他已经疯了……栽赃给他就是了。”
“你真毒。”
“过奖。”
“他这是什么意思?”
“男人之间的情义。”
“什么情义?”
“他们一起经历了生死,你说是什么情义?”
可曹颖和怡娘不知道的是,他们不只是共过生死,还赤果果的为对方洗刷过身体,比什么三大铁还铁。 两个年轻人坐在一起烤肉喝酒,不知谁先勾搭的,彼此勾着对方的肩膀,大声唱着怡娘听不懂的歌。 “年轻真好。”
曹颖回想起了自己的青葱岁月,“那时候老夫年少多才,俊美无双……” 怡娘翻个白眼,“得了吧,就你的模样也配称什么俊美无双,做梦呢!”
曹颖干咳一声,“最近来城中的人不少,后院小心些。”
怡娘不解,“为何不封住,不许外人进城。”
“章羽县的人想来做生意你能不答应?临安的人想来走亲戚你许不许?草原上有人想来交换货物给不给?郎君说了,闭关自守不长久。”
“可要小心泄密。”
“泄什么密?军队在操练,谁能置喙?咱们在为郎君办事,谁敢啰嗦?咱们大公无私。”
“那你方才说什么担心李晗窃密,老鬼!”
怡娘翻个白眼。 曹颖说道:“他经常寻郎君饮酒,老夫担心他酒后套话,套出了什么机密。”
杨玄二人喝了酒,李晗想去县学看看。 “听说你弄了个县学,我在想这些人犯的孩子究竟学成了什么样。”
“明日再说。”
“为何?”
“喝酒不能去。”
“你担心亵渎了学问?”
“不,我担心你满脑子都是阴谋诡计,亵渎了那些孩子的纯真。”
纯真……李晗翻个白眼,“这城中的孩子随便丢一个在长安,金吾卫的人就得头疼。”
太平城是开放的,哪怕是草原异族也能来交易,所以不时能看到那些异族人骑着马,带着珍贵的药材来贩卖。或是赶着羊群来交易。 几个草原男子带着一群羊准备进城。 “兵器全数丢在边上。”
军士冷着脸……边上有人低声提醒,“郎君说了,对待这些人要亲切些,让他们什么……宾至如归。”
军士挤出一个笑容,“城中不许携带兵器。”
为首的男子叫做弄哈,他握着刀柄,摇头,“为何不许?若是有人在城中动手,难道让我空手去招架?”
军士狞笑道:“谁敢在城中动刀子,无需你等招架,巡城的军士会让他们知晓什么叫做律法。”
“若是我等不交呢?”
弄哈身后的男子倔强的道。 李晗和卫王就蹲在一边,看着这一幕。 “什么宾至如归,子泰对这些人太客气了。再有,太平的粮食大多是上面拨下来的,他弄这些作甚?”
“政绩。”
卫王给了李晗一个鄙视的眼神。 李晗嗤笑道:“他军功已经不少了。这里是太平,前面几任县令宁可装死也想离去,而子泰扎根此处不动窝便是政绩,更遑论他让太平人安居乐业。”
前方,军士手按刀柄,反而笑的温和,“明府说过,口出温言,手握刀柄。若是来做生意的,咱们有话好说。若是来找事的……” 几个军士聚拢了过来。 弄哈拉住同伴,“咱们来都来了,这一路吃用可不少,回去你能和家里交差?”
众人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把长刀搁在边上。 “自己写一张纸条。”
“写什么?”
“随便,你自家记得住的就行。”
“写两处。”
纸条被撕成两半,一边一个符号,军士吐口唾沫在半截纸条上,想想不对,又从边上的浆糊瓷瓶子里用手指头弄了些熬制的浆糊出来,抹在纸条上,把纸条贴在横刀上面。 “带好了这半截纸条,丢了找不到自己的兵器活该!”
卫王赞道:“这个法子好。”
“我还有更好的法子。”
李晗淡淡的道。 “走,逛逛去。”
卫王不喜欢和这人争执,没意思。 二人晃晃悠悠的在城中转悠。 “陶罐,长安陛下用了都说好!”
“看看我家的碗,黄相公吃饭都用这个。”
“哎!喝一口蜜水吧,宫中的皇后都喝不着。”
“看看呐!卫王每日都要吃一碗的豕肉,美滋滋啊!咬一口满嘴油。”
李晗看了卫王一眼,“你还喜欢吃这个?”
卫王满头黑线,“本王从不吃豕肉。”
“那就弄他!”
“弄他会被杨玄嘲笑,说本王没气度。再说了,让百姓编排一番身上也不少半斤肉。”
“可以往长安有人编排你,被你打掉了半口大牙。”
“那不是百姓。”
城中很热闹,按照杨玄的最新指示,但凡想做生意的只管做,按照规矩纳税就是了。 于是那些人犯摇身一变,就变成了商人,吆喝着,觉着这样的流放堪称是享福。 岳二也弄了一个摊子,带着小儿子岳三书守着。 见到卫王后,岳二带着儿子拱手。 “是个聪明人。”
李晗点头。 一路进去,见到弄哈等人找到了买主,双方正在砍价。 一番口舌之争后,交易成功。 “要钱还是要什么?”
弄哈摇头,“我要盐巴,要布匹,若是有粮食也要。”
“粮食还得等秋收,布匹盐巴都有。”
“好。”
交易成功,蒋真带着一个小吏就在边上冷笑。 李晗站在他的身后问道:“笑什么?”
蒋真回头行礼,“明府吩咐,交税要自觉。事不过三,三次警告之后依旧不知晓自觉纳税的,重罚。此人此前已经三次了。”
啧! 卫王有些头痛,“他怎地什么都管。”
“我也不知。”
李晗更好奇的是杨玄怎么想到了这些手段。 商人收了钱,笑着和弄哈拱手,随即准备开溜。 边上就是收税的点,几个军士护卫着两个小吏在办理税务之事。 商人刚走没多远,就看到了冷笑的蒋真。 商人一个哆嗦,“小人是去交税!”
“可你却走反了!”
“小人这便去,这便去!”
“晚了!拿下!”
商人被拿下,随即被扣在纳税点示众。 “此人偷税三十五钱,按照三倍罚一百零五钱!”
好重的惩罚!围观的人倒吸一口凉气。 商人嚎哭,“小人知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求再放过小人一次吧!小人家中还有老母幼儿嗷嗷待哺啊!”
蒋真冷笑,“事不过三,明府说过,三次是机会,也是警示。三次之后依旧心存侥幸的,这便是铤而走险。对付这等人,唯有用铁拳砸!”
“干得漂亮!”
李晗赞道:“唯有如此方能震慑人心。”
卫王对这些却没什么兴趣。 “本王在想,他究竟想把太平变成什么样。”
“太平渐渐繁华,怕是会有人盯着这里。”
一骑进了太平城。 “杨明府何在?”
“你是……” “老夫从临安来。”
刘擎派来了官员。 “有人说太平成了商人的地方!”
杨玄一怔,撞天屈的道:“这谁说的?太平依旧是大唐的太平。”
官员皱眉,“老夫方才进城,一路就看到不少商人在贩卖……市场午时方能开门,可此刻还不到午时,城中却繁华如此,杨明府,老夫不可能为你隐瞒此事。”
杨玄干脆就摆烂,“长安如今那些坊中都在做生意,难道我太平就做不得?”
官员摇头,“不是做不得,这里是北疆,有人说杨明府纵容那些异族进城做生意,若是那些人探听了太平虚实,乃至于收买人手为眼线,这……自然不妥!”
他只说了不妥,让杨玄知晓此人对自己的观感还不错。 他苦笑道:“太平穷啊!”
官员说道:“穷也得有骨气。”
绿灯闪烁的就像是癫狂了般的。 “海瑞第二!”
海瑞第二谈不上,此人不过是转述了某些人的看法罢了。 “还请转告使君,太平若是按部就班,延续以前的路子,迟早也是被破城的命。许多时候,不变革便是坐以待毙。”
“老夫会转告。”
“还有一点。”
杨玄说道:“许多时候用刀枪做不成之事,用商业手段却能迎刃而解。”
使者要了干粮饮水,随即归去。 杨玄站在城头看着十余骑护送着官员远去,骂道:“狗曰的,为何做点事就这般难呢?”
城中,一骑出城,突然回身就是一箭。 箭矢直奔杨玄。 李晗下意识的伸手。 杨玄的身边出现了一个巴掌。 巴掌就这么一扇,箭矢不知飞哪去了。 卫王收手,皱眉道:“谁想杀你?”
杨玄伸手,“弓箭!”
刺客打马就想逃窜。 杨玄张弓搭箭,一箭就把他射落马下。 “抓活的!”
城门处的军士们大怒,上马就冲了出去。 杨玄纳闷的道:“我也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