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胥登基后,一直在琢磨着这个南周。多番筹谋,多番了解。了解的越多就越心惊。 官员越来越多,而且待遇超好,每年只是给官员们的钱粮就是一笔能令他心跳能停止的数目。即便是如此,官员的数目每年依旧再不断增长中。 第二便是兵员。有大唐这个强邻,南周不得不维系一支数目庞大的军队。这只军队的战斗力他也不得而知……宰相说们很是强悍,但他觉得这话应当打五折来听。 兵员多了,每年耗费的钱粮更是多不胜数。 每年还得给许多人赏赐,这是从祖宗那里传下来的规矩,原先是示好和拉拢人心,可后来却演变成了一种制度,后续帝王想停都挺不下来。 南周富庶,可即便是如此,这些年下来也越来越艰难。 他知晓,若是不变革,南周必然死路一条。 所以他动手了。 以宰相孙石和枢密使韩壁为首的新政派粉墨登场,年胥全力支持,要什么给什么,甚至为他们的新政背书。 但反对者众多,反对的理由千奇百怪,但在年胥的眼中就一条:新政影响了他们的利益! 不管是田地还是什么,南周的各种资源多集中在权贵高官豪绅的手中,百姓的日子越发困顿。 目下看来还好,可去年发生了几起因百姓不堪重负而引发的叛乱,让年胥革新之心越发的坚定了。 要想富国强兵,就必须革新。 但在革新的过程中,必然会损及一些人的利益,这些人势力更为庞大,让年胥也颇为头痛。 譬如说今日主持宴请的彭靖,便是反对派中的头面人物。 这也是一次较量,若是能压下大唐使团的气焰,反对派名声大振。而相应的,新政派就会黯然失色。 比武是彭靖精心为大唐使团准备的坑。 历来大唐使者来到汴京,朝中准备的手段都是文采,用文采去击溃野蛮,这是文臣们的矜持。 可彭靖却反其道而行之。 年胥听到这个主意时,都不禁为之击节叫好。 同时心情也颇为复杂。 彭靖这等才华,若是用在新政上,会是何等的如虎添翼。 年胥目光转动,看到角落里年儒和沈重在低声说话。 “那人是谁?”
年儒问道。 “王老二,杨玄的侍从。”
沈重这一路打探到了不少消息。 “实力如何?”
“有些修为,不过人有些傻。”
“傻子吗?”
“对,整日就知晓吃,没见那张嘴停过。”
看着王老二心满意足的模样,南周君臣都笑了。 你就不能等会再吃?杨玄满头黑线,“来,和这人比试一番。”
“哦!”
王老二还不忘舔舔手指头上的肉屑和汁水,这才起身。 秦简知晓王老二有修为,但有多少? 不如派老贼更好。 至少老贼卖相更像是好手。 后宫之中,皇后和年子悦在说着别后的情况。 “长安虽说没有汴京繁华,不过却另有一番景致,雄浑大气。”
“是吗?”
皇后怜爱的看着女儿,“不过难及我汴京。”
一个内侍进来,“皇后,前面宴请开始了。”
“那我们也该用饭了。”
皇后微微一笑。 年子悦问道:“两边如何了?”
内侍说道:“彭相说是比试,那边答应了。”
皇后笑道:“彭靖足智多谋,今日他来主持,大唐使团讨不了好。”
“子悦?”
皇后见女儿有些发呆,就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可是累了?”
年子悦摇头,犹豫了一下,“母亲。”
“嗯?”
“莫要小觑了杨玄。”
“杨玄是谁?”
“大唐使者。”
“哦!此事让相公们去操心吧!咱们娘俩先用饭。”
“真的莫要小觑了他!”
“知道了!彭相手段高超,担心什么?”
…… 殿内腾出了一块空地。 侍卫走到中间,冲着年胥行礼。 年胥微笑:“点到为止。”
王老二来了,一个嗝打的众人掩嘴轻笑。 特娘的! 回头饿一顿! 杨玄恼火的想。 王老二拱手,“郎君。”
杨玄淡淡的道:“点到为止。”
老贼干咳一声。 觉得胸口有些痛。 彭靖看向杨玄,“贵使,可好了吗?”
杨玄看了一眼满嘴油光的王老二,说道:“随时。”
这时候没有退缩的余地,哪怕是死在那里,也得咬牙说随便你! 这便是出使的意义。 你要说什么……大唐强烈呵斥南周干涉南疆叛乱,那没卵用,大伙儿还是踏踏实实的用手段来决一高下更实在。 嘴炮能解决问题,那是因为说话那人的背后站着一个强大的国家! 但在许多时候,弱国唯一的武器也只能是嘴炮。动手就是自取灭亡。 这便是弱肉强食,你死我活。 众人放下筷子,有人还笑道:“臣这里有了一首诗。”
年胥一看,却是诗才了得的臣子,就说道:“且晚些吧。”
二人各自后退。 距离三步。 殿内宫可供腾挪的地方不多,所以这一次较量将会是短促而激烈的。 侍卫微笑看着王老二,“请!”
王老二看着他,一脸看白痴般的模样,“来啊!”
噗嗤! 这傻乎乎的劲头逗笑了一个南周官员。 年胥也不禁莞尔。 他看了杨玄一眼。 杨玄微微一笑,冲着年胥举杯,“希望陛下能有个好心情。”
年胥举杯,“当然。”
风! 骤然而起! 侍卫不见如何动作,人已经到了王老二身前。 五指张开,筋骨迸发,恍若鹰爪。 秦简咬牙切齿的看着这一幕,恨不能上去一巴掌拍死侍卫。 王老二的身体猛的往后倒下。 九十度角。 一个不算忧郁的角度。 叫做铁板桥。 劲风从身体上方掠过。 侍卫身体冲过来,脚往下踩去。 这一连串动作堪称是迅若惊雷,让人目不暇接。 是好手! 秦简面色铁青,看了彭靖一眼。 彭靖抚须微笑,微微颔首,风度之佳,令人心生好感。 这是他一手安排的手段,侍卫是侍卫中的佼佼者,堪称好手。当然,他也想过请那等绝顶好手出手,但被年胥否决了。 若是那等好手出面,这不是较量,而是欺骗! 这一点年胥比他更清楚。 但。 也足够了! 秦简心中焦躁,看了杨玄一眼。 杨玄正拿着一条鸭舌在啃。鸭舌没啥肉,要的就是那股味道。他嫌弃麻烦,干脆整条丢进嘴里大嚼,把嚼不烂的骨头吐出来。 “粗俗!”
有人低声道。 劲风突然拂过。 王老二的身体不可思议的来了个侧翻。 铁板桥一侧转,侍卫的脚落空。 王老二单手在地上一撑,人就反身腾跃而起。 半空中,二人面对面。 王老二伸出右手,手指头上还闪烁着油脂的光。 右手成拳! 呯! 两个拳头对上了。 侍卫后退。 王老二欺身而上。 年胥愕然。 第二拳! 呯! 侍卫向后继续退,手在打颤! 杨玄举杯。 第三拳! 侍卫无力招架,眼睁睁的看着王老二的拳头呼啸而来。 拳头停留在他的胸前。 然后轻轻一点。 “点到为止!”
王老二转身。 噗! 一股内息涌进了侍卫的胸口,胸腹震荡中,他开口,一口血就喷了出来。 年胥:“……” 年儒冷冷的道:“这便是你说的普通?”
沈重一路上重点观察着杨玄和秦简等人,至于随从……他真心觉得就那样,“杨玄出身农户之家,他的随从怎地这般犀利?”
年儒轻哼一声,“确定是农户之家?”
“是!”
“古怪!”
这年头要想高手追随你,不是看你多有钱,而是要看出身。你若是出身高贵,哪怕现在落魄,依旧有高手追随,出去谈及出身倍有面子。 你要出身普通,此刻就算是家财万贯,对不住,爷不伺候! 面子最值钱! 这是当年用名望来取士留下的余味……陈国有一阵子就是如此,谁能出仕为官,不是看才能,而是看出身。 今年要推举几个人才去州里,或是去朝中,地方就把本地所谓的人才聚拢。 开始比试…… 家祖文旭公,当年曾做过某大儒的弟子。 家父某某某,曾为某县县令。 我家出身某地郡望,当年祖上曾阔过。 我家…… 最后,出身最牛逼的中选。 这便是阶级固化,等教育渐渐铺开后,这才渐渐烟消云散。 杨玄不过是一农户,怎地会有高手追随? 年儒轻叹,“是个傻子!”
沈重低头,“下官错了。”
傻子自然不在乎主人什么出身。 “还是个贪吃的傻子。”
年儒苦笑。 那边,王老二回来,行礼。 杨玄起身,举杯。 “陛下看着红光满面,定然心情愉悦之极,为此,值得共饮一杯。”
年胥微笑道:“贵使,请。”
双方一饮而尽。 彭靖微笑不变,“贵使这随从……” 这是试探之意。 杨玄笑道:“就是在家中打杂的,劈柴什么都干。”
有人冷笑。 这等好手就该好吃好喝的供着,要动手的时候才好出力。 王老二坐下,“我每日都劈柴。”
众人:“……” 这傻子一看说的就是真话。 杨玄笑道:“陛下的侍卫实力不错,外臣不敢轻慢,得罪了。”
年胥的城府自然无需说,但依旧被这话刺激的眼皮子跳了几下。 如意算盘被打破,如今还被大唐使者暗自羞辱了一番。 年胥看了彭靖一眼。 彭靖微笑着,心中却格外恼火。 若是不能扳回局面,明日新政派就会弹劾他。 秦简此刻才从狂喜中清醒,他用力捏了大腿一下,差点发出猪叫声。 竟然赢了? 那个憨傻的小子,被杨正使整日嫌弃的小子,修为竟然这般了得? 我滴神啊! 使团立功了! 彭靖脑海中转悠着各种主意,“听闻使者乃是悍将?”
年胥干咳一声,“饮酒。”
年儒低声道:“彭相这是想试试杨玄,你觉着如何?”
沈重面色凝重,“一个随从如此,杨玄本人的修为下官却不好判断。”
年儒摇头,“今日脸都丢光了,彭靖还想捞回来,这不是为国事着想,更多是想着个人名利。果然,孙石说得对,反对新政的理由万千条,归纳为一条即可。”
他缓缓说道:“别碰我的好处!”
后宫之中,皇后和年子悦刚吃完饭,母女二人在殿前散步。 长安依旧有些冷,汴京却温暖宜人。 “你父亲为了你的亲事琢磨过不少年轻人,有权贵之家的,有高官之家的,看来看去,说我南周年轻俊彦多如繁星,却不好选了。”
“是吗?”
年子悦不置可否。 皇后看了她一眼,“我南周年轻俊彦文采出众,风度翩翩。子悦你在长安,可曾见过这等年轻人?”
年子悦随口道;“此次的使者也算是吧!”
“哦!”
皇后笑了笑,“大唐的年轻人喜好舞刀弄枪,桀骜不驯,非女子良配。”
年子悦笑了笑,“是啊!”
皇后知晓女儿有些心不在焉,“就说彭相家中的小子,文采出众,更是足智多谋,不说多,若是有彭相五成,便是你的良配。”
母女二人一番话弯弯转转,最终却是为了推出彭靖的儿子。 “我不知道那人。”
年子悦在长安待了不少时日,对汴京最近的情况不了解。 皇后笑道:“彭相乃是新晋,不过手段高超,此次大唐使团来兴师问罪,皇帝便是令他来筹谋主持。虽说他反对新政,可才华却出众,不可不用。”
“是吗?”
年子悦不禁想到了杨玄。 彭靖既然这般老谋深算,他可能抵御? “彭相家的小子读书上进,准备参加今年的科举,都说是必过的。一旦过了便是鱼跃龙门。”
年子悦听的头痛,想寻个借口,正好看到有内侍过来,“母亲,这是寻你有事,我先回去了。”
“你啊你!”
皇后自然知晓她这是想避开自己的念叨,笑道:“回头你父亲也会和你说。”
内侍近前,“宴请已经结束了,陛下正在过来。”
“哦!”
皇后问道:“两边如何?”
年子悦止步,背身听着。 内侍说道:“彭相邀使者出人较量,使者出了个傻子。”
那是王老二……年子悦想了想,对王老二的印象就是傻乎乎的。 “如何?”
皇后问道。 “败了。”
“谁?”
“咱们。”
年子悦悄然而去。 心中不知怎地,生出了些许喜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