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衙后,杨玄出了宫城。 老贼吸吸鼻子,“郎君去祭祀了?”
“你的鼻子倒是灵。”
杨玄疲惫的道。 老贼笑道:“小人当年盗墓,先要嗅嗅味道,若是香火气没了,就说明这墓穴的后人断了往来。哪怕是有一丝香火气残留,小人也不会下去。”
盗亦有道? 杨玄问道;“那北辽的帝陵呢?”
老贼嘿嘿一笑,“北辽人不点香火。”
艹! 杨玄双目呆滞,王老二出来一天了,急切的想回去吃东西,“郎君,可是回家?”
“去国子监。”
此刻唯有阿宁的小手才能安慰杨老板的疲惫。 到了国子监,周宁正在收拾东西。 再过一阵子,她就要回家待嫁了。 “阿宁。”
“你怎么来了?”
二人一阵嘀咕。 “今日如何?”
“还好,就是史贵试探了我一下,我回绝了。”
“一家四姓的?”
“对。”
周宁看着他,眼神不大对,好似歉疚。 “阿宁,你……”杨玄把玩着细嫩的小手,神飞天外。 “那日杨氏的人半路拦住我,提及你去东宫之事,我给了她一鞭子。”
我去! “干得好!”
杨玄这才明白史贵今日的试探从何而来。 他做了一家四姓的女婿,按理应当要拉拢一番,可今日史贵却径直试探,甚至有些不耐烦,说明他是奉命而为。 周宁抽了杨氏的人一鞭子,这便是表明了心迹,东宫中一家四姓的人自然会把他视为对头。 “你不怪我?”
“怪你作甚?你出手还好,我若是出手,东宫中怕是就不得安宁了。”
“吹牛。”
“呵呵!”
“子泰。”
“嗯!”
“你准备在东宫待多久?”
这个问题杨玄想过多次,“走的越早越好吧!”
“那需要政绩,可东宫难觅政绩。”
“好歹比太常寺强。”
杨玄苦中作乐。 回到家中,怡娘也问及了今日的情况。 “还好。”
等杨玄进屋后,怡娘问了老贼。 “郎君看着有些累。”
老贼也没能进东宫。 “东宫看着如何?”
老贼想了想,“就像是一座坟墓。”
怡娘:“像是谁的墓?”
老贼默然良久,“一个倒霉皇子的坟墓。”
第二日,杨玄起床后,先给自己打个气。 “要努力,要努力……” “你这是催眠,不够有力。”
朱雀轻蔑的道。 “那要喊什么?”
杨玄问道。 “奥力给!”
绿灯跳动着,节奏感很强。 给你妹! “郎君。”
章四娘进了卧室,开始整理床铺。 她背对杨玄,只是一个弯腰。 杨玄出去了。 王老二正在修炼,问道:“郎君你弯着腰作甚?”
老贼笑的暧昧,“君子藏器於身,待时而动。”
一泡尿之后,君子恢复了常态。 吃早饭时,章四娘脸红红的,怡娘蹙眉问道:“这是烧了?”
章四娘摇头,“没,就是热的。”
“嗯,回头叫人来弄个冰窖。”
怡娘终于想起了此事。 “好!”
所有人都举手赞同。 “多弄些冰。”
老贼强烈建议。 怡娘说道:“今年夏季已经过了一阵子了,无需太多。”
王老二迫不及待的道:“怡娘,可以弄冰水喝,加点饴糖和梅子,好喝的不行。”
“这是什么?”
怡娘还真没喝过。 王老二说道:“是南周那边的东西,我在汴京每日都出去买来喝,老贼也喜欢。”
老贼严重同意。 “好吧好吧!”
到前院时,王老二照例去问候了屠裳,顺带给了一袋子肉干。 “你自己呢?”
屠裳看着他的眼神温和。 “我还有。怡娘给我弄了好些,秦副使还欠我许多钱,回头我寻他要,再去买些来。”
“他欠你什么钱?”
秦简是副使,自然不可能寻王老二借钱。 “人头钱。”
秦简最近春风得意,朱伟已经说了,让他等等,侍郎随即会出个缺。 礼部侍郎啊! 这便是重臣了。 若是在致仕之前混个尚书……娘亲,这便是祖坟冒青烟啊! 大清早秦简来到了礼部。 “见过秦郎中。”
对这位礼部的当红炸子鸡,门子很是恭谨。 “嗯!”
秦简知晓自己最近不能太得意,但也不能太低调,否则会被人看轻。 他矜持的颔首。 “秦郎中果然气势不俗啊!”
几个官吏赞道。 随即他们就看到秦郎中面色大变。 一个看着有些憨傻的年轻人过来,“秦副使。”
“老二啊!”
“我的人头呢?”
几个官吏闻言一怔。 这是什么鬼话? 可秦监却干笑道:“回头就给,回头就给。”
“那我回头就来哈!”
“好好好!”
一个人头二十钱,这是他的许诺。 王老二在叶城一战砍下的人头足以堆成一座小山。 老夫的嘴怎么就那么贱呢? 礼部的人看到当红流量秦郎中轻轻抽了自己的嘴角一下。 杨玄进了值房。 刚坐下,外面有人来寻他。 “钟先生吩咐。”
东宫体系繁杂,总统领便是太子詹事钟遂。钟遂深得太子信重,言必称先生,所以东宫的人也就跟着如此称呼。 “钟先生令杨中允此后负责接送东宫与陛下那边往来的文书。”
这不是事啊! 杨玄笑道:“是。”
官员一走,杨玄发现高越和冯时堂一脸绝望,就像是死了耶娘般的。 “中允!”
高越的眼眶竟然红了,“敢问中允,可是与钟先生有仇?”
“我不认识此人。”
这是实话。 “那钟先生为何让中允去负责文书往来之事?”
杨玄不解,“难道此事不妥?”
“极为不妥。”
高越想哭,“宫中看似一体,可实则皇后独自一系,东宫独自一系,陛下那里最大。”
冯时堂苦笑道:“从殿下做了太子后,陛下那边的人就会给咱们吃苦头。后来咱们就学乖了,尽量远离他们,让他们寻不到由头。”
高越说道:“可文书必须要往来,由此,送文书的官员就成了他们羞辱和坑害的目标。中允的前任刚来时颇为能干,热情大气,可自从去了几次陛下那边之后……” 这对父子疯了吗?杨玄嘴角抽搐,“那边是谁?”
“韩石头掌总,目的……小人不敢说,想来中允应当清楚。”
皇帝要羞辱儿子作甚? 杨玄仔细想着。 朱雀说道:“刺激!”
杨玄还在想,朱雀继续说道:“都爬灰了,脸都不要了,可皇帝年岁大了呀!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可如今又没有小药丸,也没有印度的油,他能如何?”
我特么! 杨玄觉得自己接触到了皇帝和太子之间矛盾的一条线索。 为了刺激这话杨玄觉得不会是主因。 但连带羞辱东宫官员,这是疯了吗? 而钟遂为何把这个活交给他? 钟遂是太子的人,他要出手对付的必然是太子的对头。 杨玄昨日表态,拒绝站在一家四姓这边。 那么,就代表他不可能站在太子这边。 钟遂出手对付他,便是对付太子的对头。 一家四姓也谋划过这个职位,想送人进来帮衬大外孙。 但被杨玄抢先一步。 如此,把我弄走,再换自己人来。 好算盘! 杨玄起身,“不必惊惶!”
高越二人只是苦笑,看杨玄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死人! 死倒是不至于,但灰头土脸是免不了的。 “杨中允。”
一个小吏请见。 “殿下刚写了祈福文书,还请杨中允送去梨园。”
皇帝如今整日就在梨园中厮混,和贵妃鸳鸯双飞,羡煞皇后和一众后宫,据闻有人在扎贵妃的小人。 “是。”
杨玄接过文书,随即出发。 东宫的人就这么一点好处,能穿行与宫禁之中。 半路,杨玄突然蹲下。 内侍不耐烦的道:“快走!”
“鞋子松掉了。”
杨玄指指脱出来的鞋子。 他就坐在地上,把鞋子拿起来,顺带反过来抖抖。 内侍站在前方,不耐烦的转来转去。 路边有一块小石子,边角颇为锋锐。 杨玄穿好鞋子,起身时走到小石子边上,轻轻跺脚,仿佛觉得鞋子不大合脚,弯腰捏了几下。 就在弯腰时,他捡起了小石子,握在手心中。 带路的内侍把他领到了梨园外,这一路杨玄走的很快,堪称是健步如飞。内侍颇为不满,又讥诮的笑着,仿佛说他这是急着去鬼门关。 “等着。”
杨玄笑了笑,见门口几个内侍冲着自己狞笑,也不在意。 一队乐师走来,接着是一队女人,不知是歌姬还是舞伎,其中几人穿着露脐装,颇为诱人。 杨玄目不斜视,随后看着内侍出来。 内侍冲着他招手,“进来。”
杨玄颔首,左手握着文书,右手握拳。 迎面走来一个内侍,他手中拿着一个花瓶,走路时能听到花瓶中有水声回荡。 内侍看着他,笑的很是得意。 二人即将接近。 内侍的手蓄力,准备把花瓶砸过来。 撞倒内侍,水还打湿了文书,这是渎职! 杨玄平静的看着前方,他看到了韩石头。 再里面就是梨园。 韩石头身形笔直,微微蹙眉。 许多时候,他不能插手太多,否则会引发猜疑。 但小郎君如何应对皇帝这边的刁难? 他深吸一口气,想着各种解决之道。 内侍举起花瓶。 杨玄右手在大腿上用力划过,裤子破裂,一道歪歪斜斜的伤口裂开,鲜血涌了出来。 韩石头蹙眉听着身后的动静。 “呯!”
这是花瓶破碎的声音,先前几个内侍商议,准备把花瓶砸在新来的这位太子中允的身上,打湿文书。 至于贵妃,梁靖进宫时曾在贵妃那里谈及杨玄,说此人不识抬举,贱人! 杨玄从贵妃的救命恩人,变成了对头…… 但即便是如此,内侍们依旧调整了动手的级别,没有给杨玄上大餐。 打湿文书,呵斥少不了,更要紧的是,皇帝可以顺势呵斥太子轻浮……祈福文书都保管不善,你还能做什么? 从杨玄到内侍们,所有人都是这对父子斗法的工具。 韩石头嘴角紧抿,看着里面皇帝的身影,眼中利芒闪过。 老狗! “啊!”
身后传来了惨叫声。 小郎君动手了? 韩石头心中一紧。 哪怕是呵斥内侍也好,动手就错了! 皇帝身边的人,哪怕是阿猫阿狗,太子那边的人都得敬着。这方面太子做的颇好,见到他竟然主动行礼,口称:二兄。 小郎君毕竟太年轻,年轻气盛,罢了,咱去看看。 韩石头回身。 杨玄站在那里,右侧裤子大腿处不知被什么撕开了一条缝,鲜血就从那条缝隙中不断流淌下来…… 几个内侍呆若木鸡站在边上,其中一人还保持着扔东西的姿态。 “何事?”
韩石头喝道。 内侍们纷纷看向他。 杨玄右手发力,小石子变成了碎屑,他松开手,碎屑缓缓落在了脚边。 他抬头,指着扔花瓶的内侍,平静的道:“此人用花瓶砸了下官。”
他再指指自己身侧的内侍,“此人拿着碎瓷片,划了下官大腿。”
他身边的内侍面色涨红,“韩少监,他撒谎!”
扔花瓶的内侍结结巴巴的道:“咱只是……他这是污蔑!”
一群蠢货! 韩石头走了过来。 杨玄的身上湿漉漉的,右腿依旧在流血。他的眼皮子微微跳了几下,显然是在忍痛。 “谁?”
韩石头问道。 布置好的坑杨玄踩了,但好像这些蠢货出了岔子。 拿花瓶的内侍此刻满脑子都是懵的,他不知道杨玄的右腿是咋回事。他甚至看了杨玄身边的内侍一眼,心想难道真是这个蠢货划的? “少监,咱不知道啊!”
另一个内侍下意识的道:“他撞破了花瓶,碎片划伤的。”
韩石头看着他,淡淡道:“滚!”
花瓶撞破没问题,但撞破的碎瓷片竟然能划破裤子,更是能在大腿上划出这么深的伤口……你那花瓶是带着内息砸过去的吧? 杨玄左手背负在身后,此刻拿出来,文书完好无损。 “这是殿下的祈福文书,还请转交。”
韩石头接过,“咱知晓。你的腿……” 杨玄微笑,“不碍事。”
他对几个内侍颔首,缓缓转身走了。 刚开始他还能保持正常的步行姿态,十余步后,右腿就渐渐被拖着前行。 他就这么一瘸一拐的缓缓消失在众人的视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