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感受到何为“乱花渐欲迷人眼”了。这般阔绰,想来这位崔刺史家底颇丰。江佾自去前院寻几位大人,又有崔府婢女引着姐妹三人往后院去。三人脚步轻缓,沿着游廊徐徐而行,一路上还遇到不少女眷,皆是身着华服,珠翠满头,堆聚在一起说笑时,叫人分不清是花美还是人更美。江泛月明显感觉到前面两个姐姐的背影愈发挺直,似是不愿被比下去。不知为什么,府里人都将此次赴宴当做了头等大事一般,听说苏氏还特地花了大价钱从城中有名的绣坊给江淮月做了一身金丝软烟罗望仙裙,江淮月两只手上都戴了鎏金手钏,裙摆露出的绣鞋上也有两颗大大的东珠。而江溶月也是不遑多让,她的发髻繁复,插着一支流光溢彩的金步摇,行走之时微微晃动,平添几分贵气。这些江泛月自是没有的,她衣着低调,头上也只插了两根素簪子,跟在两个姐姐身后,一路神游天外,思忖着如何完成任务。前头两人暗流涌动,一路上互相较劲,也没怎么搭理江泛月。江淮月一早见江泛月虽衣着朴素,却更显得一张脸清丽明媚,竟衬得她的打扮有些刻意,心中便生出一股微妙的不悦,加之今日的宴席叫她有些紧张,故而也不怎么搭理江泛月。而江溶月单纯是自己向来不喜江淮月,而江泛月这些日子在女学中同江淮月走得近,故而不耐看见她。不参与她二人间的明争暗斗,江泛月也乐得清闲。走到了办宴的正厅,只见厅中轻纱悬挂,珠帘轻垂,已是摆满了几十桌坐席,上头还用各色玉碟装着菊花糕、麻葛糕、米锦糕等时令糕点,一旁青花酒盏中装的也是茱萸酒,飘出淡淡茱萸清香。婢女正引着三人落座,却见几道身影自另一头缓缓行来。江泛月感觉到一时间厅中都静了几瞬。阳光透过薄云泻下,照得为首那人俊逸出尘,身量颀长。他身着一袭深白锦缎缺跨袍,腰系玉带,手拿一把白玉折扇,身后跟着几个小厮,笑吟吟地一一问候在场宾客。见三娘五娘紧张的样子,又听对方言辞谈吐,江泛月一时恍然大悟,原来今日众人盛妆打扮,是因为这人!两人立着未坐,江泛月也不好意思独自坐下,只得这么不尴不尬地站在两人身后,直至那郎君行至两人跟前。“见过崔郎君。”
江淮月笑得恰到好处,似是练习过一般。“崔郎君今日瞧着倒比三月前马球会时更加丰神俊朗了。”
江溶月笑笑。亦是不甘示弱。“江小姐可真是促狭。”
崔延笑笑,又说了些让人自便、不要拘束之话,极尽地主之谊。因着不想引起对方注意,江泛月一言不发,垂着头又往两人身后躲了躲,还打了个呵欠。但她却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已落入对方眼底。崔延觉得有些好笑,也不戳穿对方,说了两句便走了。他走后,一旁崔府的婢女引着三人坐下,便离开了。她在三人看不见的地方,悄悄翻了个白眼。商户女,还是庶女,想攀上郎君?开玩笑呢?今日重阳赏花宴办得如此声势浩大,延请各府女眷,不过是崔夫人涂个人多热闹罢了,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因着正宴晚间才会开始,此时女眷们便在聚在这后院厅中饮茶闲聊,亦有去园中赏花扑蝶、对弈投壶的。江泛月在这厅中听着上首几位贵妇人同崔夫人闲话家常,只觉闷得很,想拉着照儿出去透透气。一旁的江淮月告诫她:“不可随意走动,丢了我们江府的面子。”
届时她自己也会被牵连。“三姐,我就出去透透气,很快回来。”
江泛月说着,拉着照儿出门,见前厅人多繁杂,院里花与人争奇斗艳。便从一旁的抄手游廊绕进去,却发现这游廊十分幽长,且一旁皆是高大树木,遮天蔽日的,连光都透不进来,倒叫她不好再往前走了。江泛月转身坐在廊上,一边理着裙摆,一边问:“松仪那处如何?”
“姑娘放心吧,奴婢让两个仆妇死死看着她呢,跑不了的。”
说到这,照儿显得有些愤愤:“姑娘对她那么好,她居然舍得去害姑娘,昨夜若不是姑娘发现得及时,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各为其主罢了,今夜回去,将人送回闻源阁吧,一直关着也不是事。”
昨夜江泛月一早便察觉到了松仪的异样,且她让松仪将明日要穿的衣服挂起来时,一向办事利索的松仪却不为所动,怕是心中已经认定江泛月第二日不会出席了,故而才将此事放在一边。她眼力过人,见松仪一直将试过水温的手藏在袖中,便已断定水中有异。虽然松仪一力担下了所有的罪责,可江泛月心里跟明镜似的。加上今晨苏姨娘看到她安然无恙时掩盖不住吃惊的神情,要说不是她指使的,鬼才信呢。她倚在廊柱上,微微出神。“你是何人?!”
身旁的照儿传来一阵惊呼。江泛月扭头一看,便见檐上斗尖处径直跃下一人,墨发束玉冠,玄衣缚金革,身量颀长,眉目疏离,不是那夜的男子又是谁?江泛月急忙对照儿道:“你去前头守着,莫让人过来。”
“可是姑娘……”“快去!”
待到游廊上只剩下他二人,江泛月开口问道:“你又为何会在此处?”
“这些我今夜会去同你说明,你只要记住,今夜晚宴上将几位大人认清楚,届时我会帮你。”
“好。”
江泛月点点头,一转身却见入口处有人缓缓往此处走来,她登时吓了一大跳,再回头看时,却发现那男子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