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这么急干嘛……行了行了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刘玉杭按下腕表开关，从一张简陋的床上爬下来。

　　这是一间废旧的破屋，屋外的墙壁上，已经被喷漆染得乱七八糟。

　　打开门，空气像热浪一样让刘玉杭一阵目眩，他讨厌澳大利亚的气候和一切。

　　然而此刻，此地竟然是他这样的旧人类唯一的落脚点，经历过浩劫的旧人类，在这个孤独的大陆上苟延残喘着。

　　他启动几近报废的车子，赶到了一个工厂模样的建筑旁边。

　　“还有几位没到？我们就这么开始吧。”

厂房的车间被布置成一个会议室的模样，一个短发的女人见刘玉杭走近来，点头致意。

　　“大清早叫各位前来，是因为我们的研究进程有了突破，关于过去的一切……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戴恩，之前是东亚守卫区的一名刑警，”短发女人说道，“下面我来替研究委员会公布一下最新的成果。”

　　刘玉杭找了个位子坐下，安静地听着，若有所思。

　　“他们自称辉凌星人，辉凌星是他们的母星，遭遇到了更高等级文明的侵袭，因而开始了逃亡，他们将逃亡的目标设定在地球，并以空投病毒的方式，将族群的DNA植入到人类体内，在一开始，这些病毒给人类带来了灾难，就是新型皮肤癌这种病症。随后，他们在太阳和地球之间架起了一面透镜，通过改变太阳光束的方式，用辐射整合了他们自己和人类的DNA，这些是我们以前就知道的，于是，病变消失，所谓的新人类诞生……至于为什么我们这些旧人类始终没被改造，委员会暂时得出的结论是由于体质差异，他们的基因改造武器并非全无纰漏。”

戴恩一边揪着自己的头发一边说着，眼光凌厉地扫视全场。

　　“空投病毒？开什么玩笑，那些家伙用的是什么飞行器，我们竟然没有发现？”

一名与会代表发问。

　　“是的，我们竟然没有发现，稍稍回忆一下当时的我们有多么注重虚拟现实，又投入了多少精力去仰望苍穹，就可以得到答案。”

戴恩冷笑着。

　　“跟我们说这个有什么用！”

台下一个声音响起。

　　“当然有用，”戴恩不慌不忙，“你们难道不想知道，这些消息的来源？”

她拍拍手。

　　侧门被踹开，几个壮汉推着一个移动的通电牢笼，来到会场内。

　　众人看去，牢笼里面禁锢的正是一个通体黑色的辉凌星人。

　　“作为混乱时代守卫区的刑警，我知道如何让这家伙开口，你们更需要注意的是，他们的足迹已经踏上了这片独立的大陆……距离我们这些旧人类灭绝，恐怕没多远了。”

　　台下逐渐喧闹起来，刘玉杭的思绪，却随着戴恩的轮廓，飘向了遥远的过去……

　　那一天，他从颓废的午睡中醒来，街上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肆意打砸的人们，被砸毁的、着火的店铺，大声怒吼试图维持秩序的辉凌星黑色巨人……

　　崩坏的秩序最终演化成新人类对旧人类的绝对碾压，所有未能被“点亮”的人类，被统一登记后，塞上货船，运往澳洲。

　　在那一段混乱的时期，所有新人类将通体黑色的辉凌星人视为高等公民，以自身与之流着相同的血液为荣，甚至有旧人类因渴望成为新人类、在海滩上暴晒致死的事件发生。

　　刘玉杭提着厚重的行李箱，他之前积累的财富可以让他有些许的体面，不必跟大多数旧人类挤在狭小的舱室。

　　在登船时，他回望了一眼岸上：高大的辉凌星黑色巨人，成群结队或欢呼或沉默的新人类……

　　他的视线扫过，注意力被一个熟悉的身影吸引过去——那个曾经负责调查自己公司的刑警，张人辉。

　　他在与自己的哥嫂道别，形容憔悴，而后，他对着那个干练的短发女警说了些什么，女警点了点头，带着他的哥嫂一同上了船。

　　码头的汽笛声刺耳，波浪缓缓，许多人内心中却涌起惊涛骇浪。

　　那个刑警，果然也成为了新人类，不知未来，他和这片大陆的命运又会怎样，刘玉杭想着，走进了船舱。

　　晕船的夜晚，风雨交加的夜晚，伙食不足的夜晚……被迫迁徙的旧人类，在海洋上挣扎了许久，靠岸时，几乎是从尸体堆中爬出，却还是自发在混乱中组织起了秩序。

　　海风吹拂着千疮百孔的无数破旧渡船，仿佛旧人类破败的命运。

　　仍旧时不时地发生暴乱，仍旧有一批批的人脱掉衣服在海滩暴晒，指望成为新人类的一员……

　　他们当中的大部分还是顶住了一切压力，成立了临时的执政机构，建立科研和文化委员会，以整理旧世界遗留下来的所有科技文化资料，在仅有的资源上发展生产，然而，这是一片几乎没有重工业影子的贫瘠之地，他们很难再通过武器装备，夺回以前的大陆。

　　毕竟，此刻的他们，才是地球的少数派。

　　又是一个荒凉无望的黑夜，戴恩和刘玉杭并排伫立在海边。

　　“找我什么事？”

刘玉杭看着远方的黑暗。

　　“执政官让我来问问你，是否有……一些思路？”

戴恩也盯着远方的黑暗。

　　“什么思路？”

　　“旧人类，活下去的思路。”

　　“这算什么，地球大总统让你求我给他指条明路？哈哈哈哈……”刘玉杭发出嘲讽的笑声，随后表情强硬起来，像在对天边怒目而视，“当初我说我清白的时候，又有几个人相信，人类背叛过我，我就算有思路也挺想看看他们怎么死。”

　　“我以前那个头儿要是在这里，肯定有办法收拾你……”戴恩揪着自己侧面的头发。

　　“那个什么张警官？死了老婆孩子的？”

　　戴恩努力压抑住内心的怒火：“嗯。”

　　“说到这儿我一直好奇，他老婆孩子是怎么死的？”

　　“你就那么好奇？那我们做个交易，我告诉你他过去的事。你，把你行李箱中的东西，奉献给这片大陆的人类。”

　　空气随着海风流动，两人间却仿佛被冰冻一般寂静。

　　“你们搜查我的住处了。”

刘玉杭有些生气。

　　“你这样的家伙儿，怎么可能不引起注意，也别生气，我们还帮你挡下不少辉凌星人的袭击呢。”

说罢，戴恩拿出一支笔，在空气中画出一个方框，笔尖发出光来，在空气中投射成一副副切换的投影。

　　刘玉杭看着画面才知道，自己原来一直在保护之下。

　　他许久都没有说话，直到叹了一口气。

　　“戴警官，你让我想起了一位心理医生给我讲的故事，那个故事帮助我从破产的阴影中走出来了……”

　　“别废话，你之前的那些玩意儿，就‘牵引头盔’之类的东西，到底能不能派上用场！”

戴恩揪下一把自己的头发。

　　刘玉杭沉默许久，终于转过身来，一边点头一边说：“戴警官，总有一天，你会想问我，那个心理医生对我说了什么故事的。”

　　“也许吧，现在我只关心你过去的生意：虚拟现实技术。你做了那么久生意，你说说看，为什么我们人类那么注重虚拟现实技术，为什么不能把精力放在发展现实上面？”

戴恩语气缓和下来。

　　“戴警官，你以前，坐过头等舱吗？”

刘玉杭转头一问。

　　“怎么了，没。”

　　“头等舱是有帘子遮挡的。”

　　“所以？”

戴恩依旧不明所以。

　　“知道那薄薄的帘子有什么用吗？如果没有那个帘子，你就会看到，头等舱里的客人有多舒服……精致的餐食、无限供应的美酒、可以平躺的座椅，连深情微笑的空姐，都会在你睡着后帮着盖被子……这一切，都足够让普通客舱的乘客心绪难平，甚至引发暴力冲突……而虚拟现实技术，就是那一张薄薄的帘子。”

　　戴恩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但是，在我这里，虚拟现实技术与现实形成了通路。”

刘玉杭得意地补充了最后一句。

　　海浪拍打着岸边停靠的航船，刘玉杭和戴恩的目光再次投向远方的黑暗，那里，流星划过，亮起一丝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