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昭心里想着，余光看到一抹黑影靠近，她侧首看了眼，燕元洵在她手边坐下。这回能顺利讹到米，还多亏了他，时昭大大方方道：“方才多谢你出手。”

“不必谢。”

燕元洵两手搭在膝盖上，笑了笑，“我并非是为你们。”

这话从何说起？时昭眨眨眼，一脸不明所以。一道日光破开乌云，给阴沉沉的天添了一道颜色。“因为如今你我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在天光下，燕元洵和她四目相对，“我帮你，也是帮我。”

似乎也是这个理，时昭立马收起感激之情，从善如流道：“好吧，那我就不必谢你了。”

燕元洵晒然一笑。几步之外，聚在一块村民骤然爆发出欢呼。“这么多米，怕是不止五百斤了吧！”

原来是周康缓过一口气后，正带着人轻点粮食的数量，不数不知道，一数吓一跳——这些米中，竟有快五十斤的白米。这简直是发大财了！村民们红光满面，高兴得血都快沸腾了，你一言我一句道：“有了这些米，就算再下半个月雪，那也绰绰有余了。”

立即有人拍了他一巴掌，“乌鸦嘴。”

说话者“嘿嘿”笑了几声，赶紧对天拜了几拜：“呸，老天爷在上，千万别当真。”

大家兴奋之余，并未忘记功臣是谁。“这次多亏了昭儿，咱们才有这些米。”

不知是谁提醒了一句，其他人纷纷附和。“没错，昭儿可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啊！”

村民们对她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众星捧月一般围着时昭，苏城心里不是滋味，往后缩了缩。哼，有什么好得意的？换他上，他也行。给一点好处，这群乡下人就将那死丫头视为再生父母，太没骨气了，难怪一辈子成不了大器。苏城撇了撇嘴，村民们正忙着叽叽喳喳，无人注意到他。“这下总算不用愁饿肚子了，对了……还有燕公子，这一路，他也帮了我们许多。”

村民也是知恩图报的，赶紧也向他道了谢。时昭摆了摆手，没当一回事。逃难路上的一桩桩一件件，如今村民已对她刮目相看，好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倒。说到最后，不知是谁说了句。“我一开始认出那群狗崽子，还以为他们也想抢那大老爷，没想到竟是一伙的。”

“对对对，昭儿，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说来话长，时昭诚恳道：“我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猜对的。”

这样啊，众人也没多想。不过他们还有一肚子疑惑，林刚挠着后脑勺：“昭儿，好像有点说不通啊。”

那群人光靠自己抢劫，也能填饱肚子，为啥跟着土财主？他心里想着，嘴上也说了出来。这个问题时昭半路想过，这时垂下眼帘，若有所思道：“我猜他们是互惠互利的关系。”

村民们似懂非懂地看着她。“你们想想。”

时昭指尖点了点膝盖，并不直接明说，“他们抢粮食，就没有铩羽而归的时候吗？”

自然有。逃亡路上，有的是人拼死也要护住粮食，杏花村的人当然不能和他们硬碰硬，昨晚就是个列子。不过这和土财主有什么关系？村民们还是一头雾水，燕元洵眸光微动，隐约猜到了。时昭轻轻一合掌：“人有失手马有失蹄，他们只要一失手，就得饿肚子，在逃难路上，饿肚子可是关乎性命的事，他们得给自己多留一条路。”

——那条路就是土财主。“杏花楼的人与张老爷达成合作，张老爷一开始提供他们的吃食——或许还给了他们银钱。”

“而杏花村的人从此就任他差使，抢劫其它难民的粮食，作为回报，他们要分给张老爷一些。”

“若是他们未抢到，那也不要紧，回去后张老爷自会提供伙食。”

这样一来，不论如何，他们都有退路。张老爷算计颇深啊！难怪他这一路没被抢，他的走狗就是劫匪，谁敢动他？村民们恍然大悟，连连点头。“难怪啊！”

他们先前百思不得其解，却被时昭三言两语解释清楚，不免对她有些崇拜：“昭儿这丫头脑瓜子真灵活。”

“要不是她说，我都想不到这些。”

再加自家一问三不知的二愣子，和时昭相比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顿时恨铁不成钢。人比人气死人啊！也不知村长积了几辈子福，才有这么个孙女。众人越是想，越是艳羡不已。周秀两口子看的分明，对视一眼，打心眼里觉得骄傲。周康佝偻的腰都挺直了，这可是他的孙女啊！在寒冷的侵蚀下，每一刻显得格外漫长。天青青兮，放眼望去看不到边的白，枯树看不出本来的颜色，村民坐在下头，借以抵挡风雪。那股兴奋劲过后，村民惦记起这米该怎么分。时昭未发话，他们不好贸然做主，就拐弯抹角的问：“昭儿，这米太多了，总几个人抬着不是事，你看？”

他们虽未明说，但时昭心里明白，干脆道。“我懂，不过要想分粮，得先弄明白粮食究竟有多少，你们先去数一数，我稍后就来。”

那个村民忙不迭去了。米实在太多，各家都派出了人手，有心之人更做不了手脚。可苏城不甘心啊！要不是他，桃花村的孩子还不识一个大字呢，说他是村里的大功臣也不为过，多分点米怎么了？不过这话他不敢宣之于口，就打起了坏心眼。他抬眼看向远处的人。时昭独自蹲在大石头上，手里拿着根不知从何处捡来的木棍，有一下没一下地比划着。身后传来雪被踩碎声。她回头，苏城一瘸一拐走到她眼前。“死丫……”才说两个字，他意识到自己现在有求于人，硬生生咽下后一个字，转而道。“我有事和你说。”

时昭一阵头疼，每次他找上门，就是要闹幺蛾子了。就不能给她过几日安生日子？她直接扭过头，眼不见为净，但苏城不肯作罢，又绕到他面前，语气不悦：“喂，我和你说话了，你聋了？”

时昭扯了扯嘴角，勉为其难给了他一个眼神：“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