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黯淡的夕阳映照着已然满天星辰的穹顶,在地平线留下最后一抹血色;仅剩一束的阳光有多么的夺目的耀眼,就有多么的不甘和失落。
硝烟弥漫的黑礁港内,激战了整整一个白天的双方分别带着各自胜利的喜悦和遗憾撤军;圣战军放弃了最后距离市中心只有几十米的街道,全面收缩退回了港口周边;新大陆军团则背靠着城镇的外围防线,继续在市中心的议会顶端悬挂着十三星环旗。 借着黄昏下最后一点光亮,瘫坐在北侧阵地土坡上的伯纳德·莫尔威斯眺望着远处停泊在海面上的圣战军舰队和港口竖起的秩序之环旗帜,久久沉默不语。 从他的视角能清楚的看到整个黑礁港的布防,只能用“简陋”形容…没有永久或半永久的坚固工事,没有能抵御舰炮不间断轰击,并予以威胁的大型炮台,没有能迟滞进攻,可以充当临时要塞的大型建筑…… 即便自由邦联破坏了港口和滩头,还在浅海处打下木桩,但随着时间推移这些沉船和木桩也会逐渐被海水涨潮退潮逐渐摧毁…哪怕是现在,博雷军团也只用一个下午就让三千多人成功登陆,早晚能攻克整个城市。 但这些都和他没什么关系了。 虽然港口的博雷军团近在咫尺,而自己那已经被击溃的一万人仍然有小股部队在负隅顽抗;总兵力只有两万人出头的黑礁港守军无论如何也是不可能一边围剿自己,一边抵御博雷·勒文特的进攻…可只要不是个傻子就不难看出来,自由邦联的目标已经达成了。 而他们只用了一天,更准确的说只用了一个下午;上万圣战军士兵死的死,逃的逃,降的降。 头疼欲裂的伯纳德回首望向身后,空旷的黑礁港郊外躺满了穿着蓝白色军装的尸体,夜幕下浓浓的凄凉掺杂在血腥味里,随着刺骨的晚风一遍遍刺激着他的内心。 “伯纳德叔叔您醒了?感觉如何,有没有哪里受伤?”熟悉又有点陌生的嗓音在身后响起,让失魂落魄的监军浑身一震,颤巍巍的扭过头,仰视着那个遮住自己身上阳光的身影。 年轻骑士握着手中已经没有了鞘的军刀,一身帝国骑士装满是泥泞和血污,灿金色的短马尾也被硝烟和汗水浸染,在夕阳下显得有几分憔悴,也多了几分杀气,几分领军者的压迫感。 只有那双澄澈的宝石蓝眸子,还能让伯纳德感到熟悉;他半弓着腰,小心翼翼的观望自己,举手投足仿佛是做错了事的晚辈,在等待大人即将到来的训斥。 “托你那位朋友的福,还完好无损的活着。”
狼狈的监军自嘲的哼笑道,满不在乎的耸耸肩膀:
“当然,如果你们后悔了,想杀掉我这个总和你们作对的老东西也请便,我不会反抗也不会求饶,尽量不让你们留下什么阴影。”“啊…如果实在是嫌麻烦,你们也可以组织大规模的枪决么,把我和其他士兵扔在土坑里一齐乱枪打死,还省得专门填埋;或者把我扒光了绑在旗杆上当人质,和港口的圣战军谈判让他们撤退,当然最好别抱什么希望,那些博雷·勒文特的部下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好说话的……” “伯纳德叔叔!”
皱起眉头的年轻骑士,略显不耐的抢断道:“别这样了行么,我又不是小孩子!”
“没错,我亲爱的路易…路易·贝尔纳,你的确不是孩子。”
伯纳德苦笑不减:“你是叛徒…是帝国和秩序之环的叛徒。”
紧抿着嘴角的路易默然不语。 “很遗憾,我也没想到事情最后会变成这副模样…我已经竭尽所能的去挽救,但最后还是功亏一篑。”
监军的眼神中带着深深的无奈:
“你应该能想象的出来,如果让你父亲知道现在你就是自由邦联名义上的最高统帅,帝国和教会的头号敌人,事情会有多难办。”“我没有选择。”
年轻骑士停顿了一下,愧疚的眼神中流露出了坚毅的光彩:“自由邦联,十三殖民地…他们是无辜的;明明是皇室领地,为什么他们就不能享受和本土相等的尊严;伯纳德叔叔您扪心自问,在镇压扬帆城叛乱,屠杀灰鸽堡和黑礁港殖民者的时候,就真的一点也不觉得他们可怜吗?”
“也许吧,但当时在我眼里,我才是最可怜的那个……”伯纳德哼笑了一声,抬头看向年轻骑士:“但这些都不重要了,现在重要的是…你们想怎么做?”
“黑礁港之战打得不错,我承认自己技不如人,但这么漂亮的歼灭战是要付出代价的…博雷·勒文特的军队已经成功登陆,你们守不住。”
“至于灰鸽堡…你们在黑礁港集结了两万多人的大军来围剿我,灰鸽堡的防守必定空虚;如果你消息足够灵通的话,就该知道那里正在被你的好友亚瑟·赫瑞德率领两万大军围攻,我很好奇,你们打算怎么守住它?”
“这不是您现在应该问的。”
路易的表情逐渐严肃了起来:
“如果我是您,现在会更关心自己接下来会遭遇什么,伯纳德叔叔。”说完他还不忘挺直腰,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冷漠些。 嗯,所以亲爱的路易消息确实很灵通,估计连亚瑟和围攻灰鸽堡的兵力也一清二楚,居然真的被博雷·勒文特这个野心家猜中了…伯纳德在心底暗道,脸上却故意露出了几分失魂落魄的表情,无奈的叹了口气。 “所以,我接下来会遇到什么?”
他先是垂首,紧接着仿佛被迫抬起头,一双晦暗的眸子凝视着年轻骑士的眼睛。 路易心中一紧,却依旧保持着僵硬的面孔故作冷漠,安静了很久才开口道: “我们不会伤害您,但也不会让您立刻回去,一切都要看圣战军那边的表态;所以暂时要委屈您被软禁起来了,伯纳德叔叔。”
“真的?这么优厚的条件,安森·巴赫还有那些恨我牙痒痒的自由派叛徒,他们能答应?”
“他们那边我自然会去说,身为新大陆军团的元帅,这点担当我还是有的。”
“那就辛苦你了,我本人倒是无所谓,但那些被你们的俘虏的士兵,他们有很多都是艾德兰人;你是贝尔纳家的继承人,应该知道艾德兰人多看重面子,尽量别让他们受委屈。”
“嗯…艾德兰和自由邦联没有任何仇怨,既然战斗已经结束,我肯定不会允许有人迁怒和欺辱无辜的艾德兰人,当然代价就是他们也不可以再对邦联利刃相向。”
“这是肯定的,有你在,那些艾德兰人大概也生不出反抗的想法了。”
伯纳德微微颔首,心底长松口气;他现在已经彻底完蛋,唯一能做的也只有指望路易确保军团不会被自由邦联真的全歼,为亚瑟·赫瑞德和自己保留下这份重要的本钱了。 而就在两个心情沉重的人交谈同时,远处正在望着这一切的人看上去甚至比当事人还要更忧心忡忡一些。 “我说,这样真的好吗?”
一脸纠结的卡尔像是忍了很久,深吸口气然后勉为其难的指着远处的二人:“这应该不在一开始的计划里吧。”
“嗯?”
仿佛什么都不知道的安森眨眨眼:“你指什么?”
“别装傻!”
早就熟悉了这位总司令把戏的卡尔不吃这套:
“你故意让莉莎手下留情还把伯纳德交给路易,要我们怎么才能再把他干掉?为什么改主意了,我记得很清楚路德维希少将可是明确说过要确保万无一失的。”“好吧,有三个理由。”
迎着副官迷惑的表情,安森一脸轻松愉快的竖起了右手的三根手指:“首先,风暴军团兵力不足,负责围攻的军队里有扬帆城的人,他们还有对面伯纳德的军团里有不少艾德兰的士兵。”
“这些人都是贝尔纳家族的死忠,除非我们能把他们统统灭口,否则关于伯纳德的事情肯定会传进路易的耳朵里,风险系数太高了。”
“其次,路德维希和我们最担心的是伯纳德对我们和自由邦联知根知底,让圣战军团更加从容不迫的将我们杀得一干二净;想解决这个问题只要软禁他就行了,而且还是一个非常有价值的人质。”
安森一副情况尽在掌握的表情,并且每说完一个就收起一根手指。 “哦,那最后一个呢?”
参谋长皱着眉头,盯着总司令最后仍然竖着的中指道,心底隐隐觉得对方故意做这个动作有点儿不怀好意。 “最后嘛,就是因为这封信。”
脸上带着几分坏笑的安森收回右手,从怀里掏出了一封已经被拆开的信封递过去:
“前天刚刚从白鲸港寄过来的,署名人是卡林·雅克。”“卡林·雅克,就是和那个小说家一起来的见习教士?”
卡尔努力回忆道,突然明白了什么:“等等!我记得他好像还是那个……”
“真理会成员,和我们的罗曼上校一样。”安森点点头,表情变得意味深长了起来。
隐隐已经有所预料的参谋长没有再和他交谈,快速浏览了一遍信笺的内容;再三确认之后,面色惊愕的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很意外对吧?”
安森的语气里透着几分玩味:“身为南方贵族的莫尔威斯家族已经抛弃了盟友勒文特,和罗兰还有贝尔纳家族结盟了。”
“而路易的父亲艾德兰大公,是眼下帝国境内针对赫瑞德皇帝发动圣战的最大反对派,还强行捆绑了罗兰家族上他的贼船;伯纳德·莫尔威斯大人,就是他专门安插到圣战军内最重要的眼线。”
“为什么这么重要的情报,卡林·雅克一个见习教士居然能知道呢?很简单啊,因为我们这位艾德兰大公,竟然也是一个装得很老实很虔诚,实则无时无刻不在想着给教会来个大新闻的狠人啊。”
“我猜他至少在圣徒历九十五年的北港之乱以前,就已经和真理会有所牵连,否则也不会在那场水兵叛乱中协助某个无良小说家,让他可以那么顺利的解决那场死局。”
虽然说起来令人相当震惊,但实际上其实也不难理解——且不说艾德兰就是和教会矛盾最深的普世宗大本营,为了不被怀疑和旧神派勾结,贝尔纳家族还不得不大义灭亲,献祭了重要分支克雷西家族;表面再怎么虔诚,内心也不可能毫无怨言的。 甚至这还没完…信中还提到已经和艾德兰大公私下联络,决定采取行动的除了罗兰家族,还有大名鼎鼎的狂猎骑士沃顿家族,瀚土弗朗索瓦家族,伊瑟尔精灵王国的摩西菲尔德家族…… 说实话后两者还能理解,毕竟这场圣战对根本与新世界毫不相关的他们就是一场无妄之灾,那沃顿家族又是怎么回事?这可是帝国中部,曾经贡献过一位皇帝并且对当今赫瑞德皇室忠心耿耿的豪门啊。 虽然只是猜测,但没记错的话罗曼上校好像就是狂猎骑士天赋者,如何这件事与他有关系的话,那…… “这、这这这…这也太令人匪夷所思了吧?!”
卡尔已经震惊到结巴了:
“这么重要的情报,怎么就没听路易·贝尔纳提起过呢?!”“呃…大概是因为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吧?”
安森低沉着叹了口气,朝远处的那两个身影瞥了瞥:“所以你就明白了,这位监军大人我们不仅不能动,还要保护他的安全,而且千万不能让他和‘背叛圣战军’这种事扯上什么关联。”
“如果没猜错,艾德兰大公应该是不在乎我们这些人和自由邦联死活的,但他非常希望帝国和教会能在圣战中一无所获,所以勉强也算是我们的盟友。”
“那我们该拿他怎么办?”
卡尔有点儿慌了:“总不能就这么直接送回去吧?”
“当然不能!我们得想办法和圣战军讨价还价,让他们把人赎回去…演戏就得演全套,不能让伯纳德被怀疑,但也得让这位监军大人知道我们的‘诚意’。”
迎着傍晚的风,安森的目光投向了灰鸽堡的方向:“至于赎金的价格,那就要看诺顿和阿列克谢他们的表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