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詹枚才从床上爬起来。他动动胳膊,还好,没有多痛。他下了床,忍不住哎哟一声,脚脖子依然红肿的厉害。他一瘸一拐,遛达到玄武街上,买了个烧饼,便往杨光先的辰坤诊所走去。三四个闲汉从他身边跑过,往北涌过去。“县衙张榜了。”
“张的什么榜?”
“那谁知道,去看看不就行了。”
詹枚心下好奇,也跟着他们往县衙方向赶去。他一瘸一拐,好不容易赶到。人群早围了一大圈。里面一个闲汉指着榜文,一字一句念道:“今马先生诚遥不幸……”闲汉挠挠头,“这个字,念什么来着?”
人群爆发出一阵哄笑,有人叫道,“朱老七,你才识几个字?别猪鼻子里插大葱,装象了。”
又有人叫道,“朱老七,你还是回家抱老婆去吧。”
闲汉一脸通红,分辨道,“张屠子,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你有几个孩子,数得过来吗?”
有人把詹枚推到前边,“詹秀才来了。”
大家的目光就集中到詹枚身上。詹枚咽下嘴里的一口烧饼,用烧饼指着榜文念道。“今马先生诚遥不幸罹难……”朱老七插嘴道,“我刚才就想念li来着,一紧张忘了。”
“朱老七,别插嘴,让詹秀才念下去。”
人群嚷嚷道。詹枚清了清嗓子,“今马先生诚遥不幸罹难,然学乃一县之本,不可一日无师,怜诸生求学若渴,特张榜纳贤,期有识之能士,能降尊授书,以慰父老殷殷之情,达上天好生之德。”
“詹秀才,什么意思?”
“马诚遥死了,县里想找个新的教书先生。”
詹枚解释说。“朱老七,我看你就行。”
张屠子打趣道。朱老七连连摆手,“我不行,我不行。”
“逗你玩呢,你还当真了。”
张屠子叫道,“你呀,还是回家老老实实打你的铁去吧。”
人群又一阵哄笑。詹枚吞下剩余的烧饼,双手拍了拍,走过去,揭下了告示。“詹秀才倒是适合。”
有人说。詹枚也不答话,用手卷卷告示,塞到怀里,拨开人群,沿路往回走。“詹秀才,县衙在这边。”
詹枚晃晃脑袋,扔回一句话,“我知道。”
詹枚一路来到王家大门前,他立住身子,整整衣服,这才用手拍打门环。不一会儿,卜鹊蓉打开门。她满脸狐疑地看着詹枚。詹枚双手一揖,“伯母,晚生詹枚,有事拜见王伯父。”
卜鹊蓉上下打量了一下詹枚,闪到一边,“跟我来吧。”
詹枚跟着她,走到院子里,立住身子等着。王锡琛出来,向他拱拱手,“詹公子,不知找老夫所为何事?”
詹枚又长长一揖,“伯父,咱们昨天见过面。”
王锡琛打量了他一下,笑道,“恕老夫眼拙,竟然没有认出来。”
詹枚不好意思地笑笑,“昨天事出有因,唐突了。”
“詹公子不必客气,有事但请直言。”
詹枚从怀里掏出告示,递给王锡琛。王锡琛接过来,略一看,便递回到詹枚手中。“詹公子,这与老夫有什么关系?”
詹枚脸红红地,“小生很佩服伯父的学识,私下觉得,您最适合这个差事。”
王锡琛正要回答。王贞仪从里屋转出来,瞧见詹枚,便欣喜地叫道。“小詹枚,你怎么来了?”
她打量着詹枚,手摸着下巴,“我猜一下,是来拜师的。”
“不不……”詹枚惶急道,“我……我……”“我什么我?书呆子。”
王贞仪夺过他手里的告示,“这是什么?”
“你们认识?”
王锡琛纳闷道。“爹,他是隔壁詹叔的儿子。就是小时候老跟在我屁股后面那个小子。”
王贞仪头也没抬。“你是詹圣栋詹兄的儿子。”
王锡琛抓住詹枚的胳膊,用力摇晃着。“都长这么大了,真是不敢认了呢。”
詹枚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你爹好吗?你娘好吗?我还琢磨着这两天安顿下来,就到府上拜访一下呢。”
詹枚听到这话,两眼有些发红,“我爹我娘……他们都不在了。”
“唉。”
王锡琛叹口气,半晌才说,“真是物是人非哪。”
“小詹枚。”
王贞仪晃晃手里的告示,“没想到你这么狡猾。”
“贞仪,不得无礼。”
王锡琛喝道。“本来就是嘛。”
王贞仪不服气地说,“这小子想拜你为师。又拿不出学费。要是爹去当了这个教书学生,薪资自然是县里出,他就不用交学费了。”
詹枚被戳穿了想法,脸更红了,他结结巴巴地说,“姐姐……我不是……”“哎呀,这又不是丢人的事儿。”
王贞仪抢着说道。她眨眨眼,笑道,“我支持你。”
“真的?”
“我答应过你的。你忘了吗?”
王贞仪摇着王锡琛的胳膊,“爹,去吧,去吧。”
“你这丫头。”
王锡琛甩开她的手,哼道,“我要去当差,就没人啰嗦你了,是吧?”
“哪有,哪有。”
王贞仪也被戳破了心事,赶紧分辨说。“我都放下多少年了。”
王锡琛长叹道,“莫要误人子弟。”
说完,他一脸落寞,便不再理他们,径直回了屋。“贞仪,别让你爹为难。”
卜鹊蓉打圆场道,“他当年决定放下,又怎么会再拿起来?”
王贞仪吐吐舌头,“是了,这是华盖将军的伤心事。”
她转头对詹枚摊摊手,“你看,可不是我不帮你。”
詹枚有些失落,便向门外走去。“喂,小詹枚,想不想再看看大角?”
詹枚回身瞧着她,心里又升起一丝希望,“好呀。”
“送你个名字吧。”
王贞仪用手捂着嘴。“什么名字?”
“詹大角如何?”
王贞仪哈一声笑了出来。詹枚皱皱眉头,“太难听了。”
“别忘了,大角可是春天最亮的星星了。”
詹枚心中一暖,“谢谢姐姐赐名。”
卜鹊蓉望着他的背影,嘴中喃喃道,“这孩子,倒也好学,人又老实。不知道婚配了没有?”
王贞仪翻了翻白眼,“娘,你说我去做这个教书先生怎么样?”
卜鹊蓉一怔,大笑道,“你呀,还嫌不够标新立异的吗?”
王贞仪晃晃手中的告示,“非常之人,当行非常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