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阳导引”释放的沐光回响仍在走廊流淌,明亮的阳光照耀在怪里怪气的画框、雕像和玩偶上,呈现出一种狰狞又鲜艳的色泽。 范宁目之所及处,又是一团火焰升腾而起,劈里啪啦的爆燃声过后,爬行在前面的古怪物件再次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地的烟熏状漆黑。 哪怕在寻常灵性状态,他也已经可以在不借助已有热源的情况下,用“温度逆行”将物体逐步升温,但效率远远不能满足这种紧急情况的需要,只有在沐光回响中,灵性感知到太阳的部分温度作为交换热源,才能实现这种迅速,剧烈又大范围的爆燃。 三人终于有了喘息之机,在与身后涌动的畸形“颜料球”稍稍拉开距离后,琼手中的咒印化为紫色粉尘飘落,随即她抓住另外两人,径直朝墙壁上撞去。 墙壁砖石如水波纹荡漾,己方的身形接二连三没入其中。 由于范宁的星灵体仍带着回响的违和感,这个一墙之隔的房间显得颇为明亮,但光线中似乎夹杂着一丝诡异的绿色。 “门在那里。”
几人眼神迅速锁定下一个出口,正欲夺路而逃时,清脆的玻璃碎裂声响起,范宁脚边的长柜中,一具畸形的人形标本直挺挺从坐了起来,抱住了他的双腿。 划定空间,探知太阳,互相拉扯,恶臭的焦糊味飘出,标本迅速化为焦炭,范宁手中撬棍用力挥下,将这具畸形的尸体劈成两截。 一只长有二十多根手指的焦糊手臂,还兀自握着范宁的大腿。 短短几秒耽误后,三人已经看到房间另一端的门缝和天花板的角落里,有斑斓又艳丽的颜料似拉花般溢出。显然不用再去看门外是什么场景了。 “这边。”
匆忙之中,琼拉着三人再次跌向一面墙壁。 刺耳又令人欢欣鼓舞的人声嘶吼响起,红蓝紫黑的颜料拖着十几幅叠在一起的画框在地上蠕动。 迟缓作用与温度交换同时而至,范宁手中的撬棍疯狂砸下,木屑纷飞,烧得焦黑的颜料结块被劈得到处都是。 三人夺路而逃,穿过又一面墙壁后,范宁看到那团可怖的“颜料球”几乎塞满了整个房间,其贴着自己鼻子的一面迅速凹陷进去,露出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琼吓得一声尖叫,连忙抓住两人的背心,又跌回了之前的房间。 然而这里已经变得像个破漏袋子,凡是有缝隙的地方都有颜料在不断向外挤出。 换个面,继续穿过。 范宁灵性中沐光回响已经消失,地下建筑重归昏暗,其中还夹杂着一丝诡异的幽绿色。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三人慌不择路地连连穿墙,可每次落地不过几秒又被逼得逃跑,他们在神情恍惚中发现,这座地下建筑内几乎所有的物件都活过来了,而从下层“画廊”溢上来的颜料球仍在迅速孽生壮大,填满了一间又一间房子,让能逃跑的空间变得越来越小。 灵感消耗最大的琼,此时面色已经苍白如纸,范宁和希兰连续施展温度交换和进程迟缓,状态也已非常之差。 紫色的光芒喷薄而出,三人再一次从水波纹荡漾般的墙壁中钻了出来。 范宁发现房门就在手边,他“砰”地一声将其关紧,然后浑身已湿透的三人齐齐蹲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墙上的颜料不见了?”
范宁抹了一把脸上的汗,一边拼命呼吸,一边打量着周围。 地面散落着蒲团,中间一口莫名其妙的半球状“锅炉”,房间一角的书桌上堆着碎纸、墨水瓶和羽毛笔,自己之前从书册上拆卸下来的锈铜丝在昏暗中还依稀可见。 这就是那个曾经满是颜料的大房间。 没想到众人恍惚间慌不择路,又逃回了这里,可现在各面墙壁却已经空空如也。 “我记得桌上之前还有些奇形怪状的标本和仪器,好像也不见了。”
“可能也活过来跑出去了?”
希兰和琼两人捂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短短几秒说话的功夫,被范宁关紧的门缝里,又开始缓缓淌出稠密的颜料。 看到这一幕的琼咬牙挣扎着站起,先是牵住希兰的手,又准备去拉范宁。 “等等。”
希兰将琼扯住,“这个房间的质地好像不错,挺严密的。”
听到这话范宁眼神一亮:“对,试试‘祝圣帷幕’!”
琼赶忙从黑色小盒中拿出了希兰此前交予她保管的礼器。 此前众人根本无法使用它,因为所有房间各处都在泄露颜料,它制造的平面幕墙无法全部阻挡,而且大家根本没找到可以催动它的喘息之机。 “我来。”
范宁说道,“你消耗太大了。”
“可我研习的是‘钥’,效果会更好。”
琼摇摇头。 “你忘了,我已同样理解‘钥’。”
范宁伸出手,接过了这捆泛着淡紫色的画卷。 “边界为世界之表皮,无形之物亦有局限。”
他口中吐出拜请“铸塔人”无形之力的图伦加利亚语密传。 卷轴提起,画布展开,那一瞬间三人得见其上的不定形图案,先是有更替和旋转的金石、银屑与汞浆在眼前闪过,又似乎变成了紫金色的宝石灯或钩连虬结的分形花瓣,最后看到的则是一座带有裂缝的塔形图案,其间隐约有电芒闪烁。 “…祂许诺永不注视我,祂许诺永不教导我,祂许诺永不寻觅我,但我谅必读懂何物塑成我,我塑成何物,何物分裂我,我分裂何物,何物远离我,我远离何物…” 一堵无形的边界之墙开始在门的平面上形成,由于还未完全将其封存,在过度的挤压之下,五颜六色的浆液开始从边角溢出。 范宁后脑勺感到一阵抽痛,他咬了咬嘴唇继续诵念:“…只因祂永存于塑造的历史,永存于分形的历史,在那些伟大进程中,我一如既往地观礼闪电般的灵感,或绽放如火花,或枯萎如褴褛…” 在诵念完密传后,范宁准时快速地合上这捆画卷。 劈里啪啦地断裂声响起,房门四分五裂,碎片转眼被卷入畸形的“颜料球”中不见踪影。 五颜六色的颜料却没能再进一步,它们触及那道不存在的表面,就像紧贴玻璃的人脸,凸起的细密疙瘩被挤压成平面,混合着痛苦与兴奋的呼喊透过扭曲的纹理,震得房间嗡嗡作响。 范宁手中撬棍又是一阵猛砸,昏暗中青色流光跳跃,将此前已渗透进来的颜料捣得稀巴烂。 …总算暂时挡住了。三人弓腰,双手扶着膝盖长舒一口气。 “这件礼器…可以管多久?”
范宁问道。 “在以往的激活记录里,最长可达90分钟16秒,最短21分钟6秒。”
希兰说道。 “好吧…至少我们有二十分钟,这太短了,勉强够思考,但好过刚刚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逃命时刻。”
范宁开始来回在房间踱步,“…说起来,这个房间为什么这么严丝合缝,以至于外面那团无孔不入的颜料都没法从门之外的地方渗入?琼,你可以看看另外几面墙壁的情况吗,有没有情况尚未恶化,可以让我们逃出去的面?”
琼赶忙重新拿出一枚咒印,开始逐一往里探头,查看另外三面墙壁。 当她的脸从最后一面墙壁中抬出时,脸上带着一丝忧色:“卡洛恩…这三面,都是山石和泥土,这个房间已经到了地下建筑的边缘了,我们就算可以穿墙,也没法从山里面钻出去…” 范宁闻言脸色一变。 难道就这么被困死在这里了? “不对啊?”
他突然伸手指向内部一处,“你说三面都是山石,那这里为什么会开了一扇门?”
两位少女顺着他的目光齐齐望去,只见在与书桌相对的另一角落里,的确有一道不起眼的小型石门。 它看起来有点别扭,倒不是因为造型——众人已经习惯了这栋地下建筑中随处可见的,带有拟人化联想暗示的装饰风格——它别扭的地方在于位置。 试想一个方方正正的屋子,房门总得开到某一面墙偏中的位置,哪怕不是正中,也没有放到最右边缘的,尤其现在这种怪异的开法,三人感觉这道门的边缘都已经快直角转弯,到了另一边墙壁上了。 范宁问道:“...刚刚在这个房间呆了挺长一会时间,你们有发现这扇门吗?”
两位少女茫然摇头,琼说道:“当时的注意力被吸引得太厉害了…这间房子怪异之处太多,中间那口‘大锅’,满地的蒲团,书桌上怪模怪样的仪器和标本,文献《奥克冈抄本》…对了,还有最怪异的满墙颜料,它应该排第一…” “对了,满墙颜料…”琼的这一长串话倒是提醒了范宁。 有一个简单粗暴但有说服力的解释:可能是曾经到处都是颜料,太花太厚了。 现在墙壁变得光秃秃,自然就看到了这扇不起眼的石门。 他走近,试着推动了一下。 不算太沉重,石门在地面的凹槽中也有充足的润滑度,如果再加把力,应该就能缓缓推开,不过他动作停了下来,因为凸起的眼球装饰上,悬挂了一幅木制小画框。 三人的手电筒电量都已耗尽,不过背包里尚有不少牛油蜡烛。 拿出一根点燃,微弱的灯火下,一大段蚂蚁般的小字映入眼帘。 这些小字都是图伦加利亚语,内容像是人在迷醉或狂喜状态下唱诵的赞歌,某些地方用亢奋的线条反复划改到难以看清,某些地方又充斥着大量不知所云的繁复内容,仿佛仅仅是为了维持某种“情绪上的状态”而堆砌的空洞词汇,还有一些地方又带着生硬的拼接痕迹。 「当一个人想要得见圣泉,他就必须██,并向祂展示两个印记…他要以██的方式高声呼喊祂█百三十三次,他须记住,若超过了这个数目,他的鲜血就将倾于自己头上,若少于了这个数目,██子嗣███,可一旦他计数█百三十三次,就会即刻████」 「…得见圣泉者将分为无穷之组,第一组说,圣哉,圣哉,圣哉,并跪倒膜拜,第二组说,圣哉,圣哉,圣哉,并跪倒膜拜,第三组说…(无意义地重复了二十多次)」 「…被改变,被██,被融解,被放大,被高举,被祝福,被██,被呈现…没有尽头,没有尽头…他的名字是萨哈亚威,他的名字是砌瓦亚威,他的名字是特拉耶希亚威(有三十多句,第三人称代词是通用形态,名字拼写混乱,全是范宁强行音译所出)…宠爱和冠冕属于嬗变的那一位,装点和奇迹属于嬗变的那一位,知识和伟力属于嬗变的那一位(有十多句,堆砌着无意义的褒义词)…」 范宁读着读着,整个人感到了一种茫然又颇受鼓舞的狂热,他觉得不对劲,赶紧将蜡烛移开。 可昏暗中他思考几秒后,又重新将蜡烛凑近,不过这次他将画框翻了个边。 这一边竟然也有字,但字体更大,而且是古霍夫曼语,短短的一句话,让范宁瞳孔骤然收缩。 「请再次确认门已关上。」 尤其让三人感到怪异可怖又胆颤心惊的是,句子中“再次”那个单词写得十分用力,可看到曾经的笔尖已经陷到了木头中,变成了深深的刻痕! 希兰担忧地朝后方望了一眼。 那团巨大的畸形“颜料球”正牢牢地贴在不存在的平面上,并滑来滑去,远远望去就像一张平整艳丽的动态涂鸦画。 “卡洛恩,我们大概已经过了十分钟了…”她忍不住出声提醒。 范宁眉头拧紧,眼睛凝视着小画框,看得出他内心在急速思索。 “怎么办?我们好像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进去试试?”
她再次追问道。 “别,别,再想想。”
琼软软的声音此时打着颤,“这礼器以往最短的记录是二十分钟,可这次又不一定只有这么短,可能还有一些时间,我们再想想吧,我感觉这道门太恐怖了,谁知道进去会发生什么…” “再恐怖能有被这团畸形怪物吞进去恐怖吗?”
希兰脸色难看,“而且你刚刚探测过了,这三面墙后面都是山石,没准这里进去也是如此,我们说不定可以在泥巴里打个小洞躲一躲…” “那为什么不直接穿墙…”琼撇了撇嘴。 “进去。”
范宁突然出声。 两人停止讨论,齐刷刷看向他:“…卡洛恩,你真的,确定吗?”
“确定。”
范宁深吸一口气,然后补充了一句: “不过,我们试试闭上眼睛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