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完美无缺的计划被夏云岚破坏,此刻又被夏云岚死死咬定自己是陷害掌门之人,他对夏云岚委实是恨之入骨,便是死也要拉了夏云岚做个垫背的。夏云岚正在一心对付聂貅,没想到汤耿义突然向自己发难,其手法之凌厉、力道之毒辣实平生所罕见。她大吃一惊,待要狼狈地就地滚开,不想汤耿义的手刚刚触及自己发梢,数股迅猛的力道已从不同方向击向汤耿义身上。但听“呯呯”数声,汤耿义仰面跌倒在地,胸前一股血柱溅起数尺。可怜一代高手,竟在四大长老的合力一击下顷刻毙命。“师父——”聂貅大叫一声,一边扑向汤耿义身旁,一边手忙脚乱地想要捂住汤耿义胸前的伤口。夏云岚怔了一下,脑子里有片刻眩晕。这种场面,前世的她太过熟悉。那种血腥味,那种鲜血飞溅的场景,即使隔着几个世纪,隔着不同的时空,也丝毫没有令她生疏。她微微垂下了眼睛,强忍着心中厌恶的感觉,慢慢朝后面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温长老——”夜凝尘的声音忽然道:“汤执事已死,余事便由你们戒律堂处理,本座要即刻回青鸾峰准备一下去天武城的东西。”
“谨遵掌门之命。”
温长老恭敬地拱了拱手。夜凝尘走过大殿时,看了呆呆的夏云岚一眼道:“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夏云岚回过神来,忙将目光从汤耿义尸体上移开,向四大长老匆匆施了个礼,转身跟着夜凝尘向大殿外走去。走出殿门之际,大殿中忽然传来一个凄厉的声音:“夏云岚——你害死我师父,我此生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不用说,是聂貅的声音。夜凝尘顿了一下,修长的手指慢慢握成了拳头。夏云岚却仿若未闻,只向夜凝尘浅浅笑道:“师父,咱们快走吧,还是青鸾峰上清静。”
做鬼也不会放过她的,又岂止聂貅一个?若世上真有鬼魂,她夏云岚几百条命也不够赔的。不过,这聂貅也实在无理。她看得清清楚楚,虽是四大长老同时向汤耿义出手,但给予汤耿义致命一击的,实则是温长老的那一掌。怎地聂貅不去找温长老报仇,却做鬼也不肯放过她呢?好在她也不十分在乎,杀的人多了,替人背的黑锅更是不少,哪里能够事事计较个清楚明白?回到青鸾峰,走在散发着淡淡草木香的山道上,夏云岚的心情轻松了许多。“师父——”夏云岚长长吐出一口气,随手折断探出路边的一截小树枝道:“弟子说句实话,其实那汤耿义有可能并不是雪夜紫微峰后山山洞里的人……”“你觉得不是他?”
夜凝尘回过头,一勾弯月下眯了深不可测的眸子道:“那你为何要一口咬定是他?”
“这个……不是师父的意思么?”
夏云岚拿手里的树枝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狐狸般地笑道:“我见师父对他无甚好感,自然要替师父收拾了他。但师父须得提防着,或许还有另外想害师父的人藏在暗处。”
夜凝尘盯着夏云岚看了好一会儿,目光里突然舒展出一丝笑意,声音温和地道:“云岚,你不必担心,本座并不曾冤枉汤耿义。”
云……云岚?夏云岚瞪大了眼睛。师父叫她的名字叫得这样亲切,她的心跳不由得停顿了半拍,好不容易方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道:“可他的声音与那日山洞中人的声音……”“本座曾经调查过,他私学了繇山万卷楼中秘藏的变声之术,是以你听不出他声音的变化。”
夜凝尘淡淡道。“变声之术?”
夏云岚大感好奇。在二十五世纪,人的声音可以通过随身设备任意改变,是以她对变声方法虽有所涉猎,却并不曾在上面花费过多时间。没想到在这古老的苍云大陆,居然还有这样的学问。她的光能微机中目前尚未发现变声功能,二十五世纪的随身设备又不曾带过来,甫一听到这门学问,她不由得兴致盎然地道:“师父,你也学过变声之术吗?你是否经常改变自己的声音?”
“江湖上行走,有时候自然难免……”夜凝尘迟疑了一下道。“可是师父的面具人人都认得,改变了声音又有什么用呢?”
夏云岚踮起脚尖认真看了看夜凝尘的面具,笑嘻嘻地问道。“本座并不是时时戴着这张面具的。”
不知为何,夏云岚凑近的时候,夜凝尘突然猛地转过了身子,大步向前走去。“师父——”自己只是想研究一下师父的面具而已,师父躲得这么急做什么?好似被自己非礼了一般……夏云岚有点儿郁闷,赶忙丢掉手里的树枝,快步跟上去半是解释半是讨好地道:“弟子只是想看看你的面具而已,你这张面具戴起来似乎不大方便……弟子有一门手艺,可以用寒水石粉和其他一些东西制作出简单好用、舒适透气的人皮面具,如果师父需要……”“不用了!”
夜凝尘疾步如风,眨眼间已经消失在夏云岚视线之外,只有淡淡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道:“本座已经有了。”
“哦……”夏云岚挠了挠头,不知道师父的人皮面具是什么样子的?她有些好奇,同时又自信在这苍云大陆上,除了从真人脸上揭下来的皮之外,没有人制作人皮面具的水平能够超过自己。师父那张银色面具虽不难看,却又冷又硬。她决定从天武城回来后,还是要抽空为师父仔细制作一张。嗯,做成什么样子的呢?她的眼睛微微转了一转,脑海里自然而然地浮现出前世老师的容颜。想到师父取下银色面具后,呈现在自己面前的是如同前世老师般的容颜,她不由在夜色里轻轻咬着嘴唇笑了起来。老师是个一生痴迷科学、于人间诸事无所用心的人,有人称他为魔鬼,有人视他为神话,其实这些评价都与他本人毫不相关。他只是喜欢一件事而已,就像……就像痴情的女子爱上一个人,心里眼里再容不下其他的东西。对于世上的人,他本能而刻意地保持着距离。自己若不是作为一个实验品被送到他身旁,大概也永远无法与他有所交集。相比起来,今世的师父在别人眼里虽也是个无心无情的人,可真正走近了之后,才知道今世的师父要温暖得多,也亲切得多。前世的老师从来不管她的私事,也极少谈起与学习无关的话题。今世的师父却似乎什么都要管,想起师父送她兔毛护腕、为她买衣服、修金簪、逼她喝首乌汤……她的心便不由得化成了一汪暖融融的春泉。曾经以为遥不可及的幸福,在历经那么多风风雨雨之后,竟然也变得触手可及。夏云岚突然觉得,即便取下面具后的师父真的丑陋不堪,她亦未必就不愿意和他在一起。大不了,就让师父一直戴着她做的人皮面具好了。这世上,谁不是戴着面具在生活?不同的,只是有形和无形的区别罢了。凉薄人间,真情难遇,要让她这铁石心肠的人动心,更是难上加难。既然好不容易遇到了,又怎能轻言放弃?夏云岚抚了抚被夜风吹乱的发丝,在这个暮冬的山道上,心里犹如春暖花开,洇染出丝丝缕缕的希望和光芒。转眼到了十二月十三日。这天清晨,天空有一搭没一搭地飘着些雪花,琉华殿的地上薄薄地铺了层洁白的银霜。夏云岚跟随夜凝尘下得繇山,但见山腰犹是冰雪寒彻,山脚却已见腊梅和早开的迎春在恻恻轻寒里招摇。淡淡馨香中,夜凝尘先带夏云岚进了由繇山弟子看守的养马院。看到各色马匹,夏云岚先是一阵兴奋,俄而又不由得心内一酸,蓦然想起留在祁王府里的紫风。想那紫风雄骏无双,世间少有,且极具灵性。自认了她做主人之后,便对她甚是依恋。如今,自己与祁王府永相隔绝,却不知萧玄胤将它作何处理了?便是继续养着,它又该何等寂寞?将繇山的马看了个遍,除了专供夜凝尘骑行的腾影以外,再无有胜过紫风者。夏云岚蹙了蹙眉头,随便指了匹正当壮年的深棕色母马道:“就这匹吧。”
夜凝尘却摆手阻止了正准备解下马缰的弟子,道:“去把后院的飞霞牵来——”那弟子恭敬地答应一声,转身向后院跑去。夏云岚这才知道,原来繇山的好马都养在后面。不一会儿,弟子将一匹枣红色小马交在夏云岚手上。夏云岚接过缰绳,但见那飞霞毛光皮亮,雄姿昂扬,望着她的两只眼睛如两块水色上好的墨玉般晶莹剔透、炯炯有神,端地是匹不可多年的神骏。“多谢师父——”夏云岚摸了摸飞霞的头,将一张脸笑得春花般灿烂。得了别人的东西,若是无以为报,至少要以笑容为谢——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夜凝尘点了点头,翻身跃上马背,掉转马头向外走去。离了养马院,飞雪飘飘的青石古道上,但见夜凝尘白衣黑马,如一幅对比鲜明的水墨画。夏云岚跟在后面看着看着,不觉心也为之痴了。